蘇昀在那天晚上過後的第四天還是忍不住去找了正在房間裏收拾東西的陶梓羽，她這幾天非常不對勁，雖然看上去狀態是恢複正常人一樣了，正常的一日三餐正常的作息，但好歹跟陶梓羽相處十多年了，蘇昀還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
    “桃子，你……是不是還是想丟下我們這些朋友，還有那個孩子，去陪西甜甜？”
    正在把西甜甜送給她的那些小東西裝箱整理的陶梓羽動作一頓，看著手上像新娘頭紗的白紗頭飾，沉默半晌，才沙啞著嗓音開口：“蘇昀，就像你這輩子不可能放蘇悄離開你身邊一樣，我也放不下甜甜啊，十六年啊，我其實在有能力之後有去打聽過她的消息，但一無所獲，好不容易，陰差陽錯的意外和她重聚，好不容易，相認了，我本來以為可以和她一起迎來新的生活，創造隻屬於我和她的美好回憶。”陶梓羽摸索著戴上白紗發飾，恰好陽光從窗戶縫隙投照在陶梓羽身上，自然的光影很漂亮，恍惚間有一種西甜甜借著陽光來偷看陶梓羽的錯覺。
    很可惜，西甜甜不能在活著的時候看見這樣漂亮的陶梓羽。蘇昀不由得這樣想。
    “好看嗎？甜甜她在有一天拉著我去逛街的時候買的，還是借口去洗手間偷偷摸摸去買的，但一回來就給我了，傻乎乎的，我覺得，她應該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所以才會送這個給我。”說著說著，陶梓羽忍不住紅了眼眶，蘇昀也沒有打斷她，隻是遞過紙巾，聽人繼續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和她在參加完你的婚禮後還幻想過我和她在一起的話會把生活過成什麼樣，會不會每天都很幸福很開心，但為什麼呢？命運為什麼如此對待我和她呢？她已經遭了那麼多的罪，不是說苦盡甘來嗎？可為什麼她沒等來幸福的新生活，還要帶著痛苦死去？！”
    蘇昀沒法回答，也知道陶梓羽並不是真的需要一個答案，她隻是需要宣泄。
    陶梓羽又從一旁拿過一個薄薄的小本子，翻開其中一頁，能看出字跡有些歪歪扭扭，倒是不難看，還挺可愛的，寫的長長的一段詞：
    昔我采葛，於彼南陂。
    素手折香，遺彼瓊琚。
    十六星霜，白駒成隙。
    重遊故地，露濕我衣。
    庭有嘉樹，皎若初雪。
    忽聞佩環，舊時聲切。
    欲語還咽，眉間新雪。
    廿載光陰，凝作一瞥。
    秋霜凝指，寒露催歸。
    欲訴衷腸，忽見月西垂。
    歲歲榮枯，梔花如晤。
    朝開暮落，皆作白紵。
    今夕何夕，露重難佇。
    子衿委地，化作春霧。
    執子之手，冷若玄冰。
    笑說采藥，雲深鶴嶺。
    忽見朱砂，浸透素綾。
    原是舊年，未愈箭翎。
    歲歲榮枯，梔花如晤。
    朝開暮落，皆作白紵。
    今夕何夕，露重難佇。
    子衿委地，化作春霧。
    皎皎者露，將晞未晞。
    所謂伊人，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後麵四排的字跡上濺了一些血跡，看不太清內容，蘇昀這才後知後覺這應該是西甜甜寫的，而在一旁空白處，四排娟秀好看的字補全了後麵的內容，蘇昀看出來那是陶梓羽的字。
    “小姑娘其實很聰明的，如果她沒有被錢桂芳夫婦賣掉，沒有被那個瘋子當成實驗體，我能確定她在文學方麵做出的成就不會比我在生物學上的成就低到哪去的，我們重逢後相處時間不長，將將兩個多月，但我還是發現了一件事，小姑娘不愛說話，但她很喜歡文學，喜歡這些美好的文字，蘇昀，你知道嗎？我其實有悄悄給她布置一間專屬於她的書房，準備給她一個驚喜的，可惜……沒能來得及，還沒完全布置好，人就已經離開了。”陶梓羽輕撫著小本子上墨痕淺淡的字跡，語氣落寞遺憾。
    陶梓羽合上小本子，小心翼翼的放進紙箱，細數著小姑娘留給她的東西，一幅畫，兩個人出去玩的合照，還有錄像，兩個人一起編織的小掛件……
    小姑娘其實也挺殘忍的，瞞著她真實病情，給她留下這麼多東西和回憶，給她希望卻又留她一個人陷入失去她的痛苦……
    小姑娘是在用她的命懲罰她這十六年來的逃避，懲罰她重逢卻不敢立刻相認的怯弱嗎？
    她真的好想她的月亮，想去到她身邊。
    “蘇昀，我明天……會去看宋凜，看完他我就會去找甜甜，這房子就麻煩你看顧了，還有隔壁的梔子花樹，我死後就將我的骨灰和甜甜的埋在一起，都埋在那棵梔子花樹下吧，甜甜的東西……”陶梓羽沉默半晌才繼續開口，“東西就交給長大後的宋凜，在他懂事前就先放在這裏吧。”
    宋凜是西甜甜在蘇昀婚禮後某天突然跟蘇昀說把張柯祥的名字改了，跟宋清燕姓，她說就當作讓那個孩子從此開啟新的人生吧。
    蘇昀聽到陶梓羽跟囑咐遺言似的話，張了張嘴還想勸說什麼，陶梓羽一句話讓他閉上了嘴，斷了勸的想法。
    “如果等你們老了，蘇悄先走了，你會獨活到自然死去的那天嗎？”
    他不會，他舍不得讓蘇悄一個人去那個世界，所以他也沒法再繼續勸陶梓羽。果然，他們倆在跟愛人掛鉤的事上都是沒有理智的瘋子，陶梓羽比他更甚，他還會因為父母顧慮一下，但陶梓羽除了他和蘇悄這兩個朋友，沒有父母親人，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他不意外。
    第二天，陶梓羽果真去了蘇家，逗了一下宋凜，臨走前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宋凜突然哭鬧起來，嘴裏咿咿呀呀的吐出含糊不清的音節，像是在叫姐姐。
    蘇昀讓李嬸去哄宋凜，追著陶梓羽出去了，蘇悄像是知道了什麼，沒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從李嬸懷中抱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臉都紅了的宋凜，低聲呢喃似自言自語，“小家夥，你是不是知道桃子要做什麼才哭的啊？沒事的沒事的……她隻是去陪她的愛人了，陪你的姐姐，她不難過的，不哭了，不哭了……”
    蘇昀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回來，頭發淩亂，眼下烏青，神色憔悴，下巴隱約冒出來一些胡茬，蘇悄沒有問，隻是上前抱著蘇昀，無聲安慰著，他們倆都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他們也都知道陶梓羽此時應該在另一個世界見到了自己的愛人，他們既為失去一個朋友難過又為朋友與她的愛人相聚開心。
    願桃子在另一個世界和她的月亮好好的，下輩子能幸幸福福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