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休覲緩緩挪步而進，歐陽謙顯然剛應酬完，臉上的疲憊之色揮之不去。
    柒休覲自覺關上了房門，走到前麵撩衣跪下：“妾身拜見謙王殿下，昨日王妃芳誕，妾身高興喝多了幾口酒，妾身沒有酒德，耍酒瘋了吧。若是妾身失言了，冒犯了殿下，那實在該打，請殿下責罰。”
    歐陽謙快步走到她跟前，拉她起來，想看看她的臉：“沒事，你的臉還疼嗎？昨晚有沒有休息好？”
    柒休覲惶恐不安的站立著，躬身道：“還好。”
    歐陽謙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沉默了一會兒，拉著她走：“我看你眼下烏青，來，再睡一會兒吧。”
    柒休覲忙深深的躬身：“妾身不敢，妾身休息的很好。”她想了想，她都不知道昨天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他們這種身居高位的人，若是坦然的發火倒也還好，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越是冷靜隨和，才越讓人不寒而栗。
    這股火歐陽謙不發出來才是真正讓她擔心的，她又撩衣跪下：“昨日是妾身不識禮數，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妾身回想起來後悔不已，哪有奴才對主子大吼大叫的，這犯了大忌諱。”柒休覲手指哆嗦著解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自己的身軀，“妾身既已賣身給了殿下，就一輩子都是殿下的人，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都是殿下的奴隸。您有這麼多的美人，還肯來找妾身，已經是給妾身天大的顏麵了。妾身卻喝多了酒，對您沒大沒小，妾身違抗殿下，是為大不敬，殿下怎麼處罰都是應當的。”
    “小七……”
    柒休覲從地上撿起了鞭子和雞毛撣子，雙手奉了上去：“殿下現在肯懲罰妾身，是對妾身好，不然妾身回去了，幾十種家法都得捱一遍的。殿下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找誰作陪，都是應該的，妾身起了嫉妒之心，才對殿下不敬，真是該死，求殿下責罰。”
    歐陽謙拉她起身的時候，門口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不是王爺說好了，要跟我們一起玩的嗎？”
    守衛似乎攔住了他們：“王爺在裏麵還有要事，待王爺傳喚了，諸位才能進去。”
    柒休覲此時一絲不掛，門外又有人，她一下子變得很緊張，再聽到他們說的話，頓時腦袋嗡的一聲，險些栽倒在地。
    歐陽謙好像沒太在意外麵的動靜，他扶著她，作勢要把她架起來：“來，起來，到床上去，再好好歇一歇。”
    柒休覲攥緊了自己的手心，她以前聽說過那些金主要他們的情婦為他們用身體宴客，隻是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事情還沒辦成，她活著一日，總能出點力，人到臨死，確實也會生出恐懼。
    每次事到跟前，她腦袋都不清醒，迷迷糊糊的，不能第一時間就做出相應的對策。她赤身裸體，跟外麵的客人們隻有一門之隔，此時為了活命，隻能強硬的給自己灌輸這是正常的思想。
    現在隻有她一個人麵臨危險的處境，她連臉上的劇痛感都覺得模糊了，全身都在微微的發抖。
    如果，元帥在這兒就好了。
    她一想到元帥，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小聲地抽泣著，如果元帥在這兒，自己根本就不用麵對這些事。他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與他們所有人為敵，也會保護自己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會這樣對自己。
    可是門外的交談聲並沒有停止，元帥也並不在此地。她用最快的速度收起自己的傷心，不讓自己的思緒朝著思念元帥的方向蔓延，擦掉了眼裏的濕意：“其實，隻要能為王爺效力，我這個小人物，是死是殘，都沒什麼人在意。別人可以為王爺犧牲，我又有什麼不同呢？隻是……”柒休覲想了想，又不太自信，“他們會不會嫌棄我長得醜？滿身疤？這次跟著王爺來了這麼多人，我以為王爺根本用不著我，也沒帶人皮。我的臉這麼讓人倒胃口，身體又這般……我怕，我這樣的，沒人會喜歡，我根本沒這個能力，幫殿下拉攏人……”
    歐陽謙被她說的話震驚的無以複加，他晃了晃柒休覲的臉龐：“小七，你在說什麼！小七，你怎麼了？你怎麼會這麼想？！你是我的命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想！小七！你是我心頭最鍾愛的，為什麼要這麼想！”
    她是不是歐陽謙心頭最鍾愛的，她已經不知道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元帥心頭最鍾愛的……
    柒休覲的呼吸慢慢拉長，眼神也慢慢變得渙散了，她腦袋裏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歐陽謙和齊淮覺成親，自己在房裏喝得爛醉，元帥綁著她不讓她吃飯的事。
    “你給我聽好了，我管教你、栽培你，不是為了讓你自輕自賤的，你再敢因為這些事胡鬧，我就打斷你的腿。”
    當時碧洲成說著狠話，可眼裏全都是心痛，哪怕柒休覲眼睛裏全都是眼淚，也看得到他威嚴下的深情。
    他把公務搬到她的房間裏做，絕不給別人心軟投食的機會。柒休覲肚子餓，口渴，哼哼唧唧的想引起他的注意，他也全當沒聽到。若是吵得他煩了，他就要砸東西過去，有時候砸到她身上，有時候砸到地上：“閉緊你的嘴！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挨餓？”
    柒休覲也沒想到真的一點水都不給，頭暈目眩的，拖著鎖鏈往他那邊靠：“元帥，我想喝水，好渴……”
    碧洲成非但沒有給她水，反而拎了一根藤條來：“讓你閉嘴你不聽，行啊，這是你自己找打。”
    柒休覲往後退著，卻沒地方可以躲，隻能雙手抱頭，被他一頓猛抽。
    直到七天之後，柒休覲都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渴死，以為碧洲成是真的不要她了，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卻又等來了轉機。碧洲成給她鬆了綁，給她吃的，他摸著她的腦袋安撫，他一個人，便像是她的全世界：“休覲，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事了，不要讓關心你的人傷心。你想死，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這次你沒有死，以後就別再用這套來威脅在意你的人。如果連你自己都要輕踐自己，旁人誰又會真的愛惜你呢？”
    當時她心裏還覺得很委屈，可憐巴巴的撇著嘴，碧洲成心疼又無奈，也知道她吃軟不吃硬，萬分克製，卻在最後關頭，還是按著她的腦袋擁入了懷裏：“你乖，旁人如何待你，和你都沒有關係，你要自己知道珍惜自己。”
    隻有他，會那麼心痛自己因為別人而傷害自己，寧願自己來做這個不給吃不給喝的惡人，也要讓她記得不要輕易談及生死，尤其是，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而談及生死。隻有他，會那麼珍惜、愛護自己，沒有摻雜一絲私欲，全心全意的對自己好……
    “小洲……”一滴眼淚掉下來，柒休覲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念出了碧洲成的名字。
    歐陽謙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的與她拉遠了一點距離，他甚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小洲……”
    這回歐陽謙確定了自己沒有聽錯，他捧著柒休覲的臉頰，讓她轉頭看向自己：“小七，你在叫誰？現在是我在你身邊！你看清楚！”
    柒休覲頭暈得很，明知道自己是在找死，還是本能的念道：“小洲……要是，小洲在，就好了。”幾行眼淚同時從眼眸滑下，柒休覲失神念念，讓人心碎。
    “小七！！！”歐陽謙拽著柒休覲起身，大力的晃著她的身體，柒休覲的眼睛始終失焦，像是被抽了魂，“你看清楚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麼可能讓你去陪別人呢？！你醒醒！！！”
    生死關頭，柒休覲強行將自己發散變遠的思維拉回，默念著這都是正常的，她想著想著，也便這麼說了：“我是王爺的妓女，王爺想讓我伺候誰，都是應當的，都是正常的，我是一個妓女，這是妓女的宿命。我是奴才，我是一條狗，我不是人，我沒有尊嚴。我是王爺的一條狗，我是王爺的妓女，我是妓女，我是狗，都是應當的，都是正常的。”
    我……我還要活著，回去見元帥。不管我是瘋是傻，是幹淨還是髒汙，他都會愛我疼我的……我不想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是這麼肮髒屈辱的，我想在臨行前的一刻，是被人愛著的……有元帥的注視，黃泉路上，自己也不會太害怕了吧。
    “柒休覲——！”歐陽謙捧著她的臉頰，大聲吼道，“你在說什麼屁話——！醒醒——！”
    柒休覲的腦袋隨著歐陽謙的動作晃了晃，她的思緒漸漸從一片混沌中收回，迷惘的看向歐陽謙。而後聽到了門口有人在說話，才回過神來，端正了自己的跪姿：“主人，我可以為主人宴請外麵的客人，主人能不能放過我這一次？我的臉全都爛了，身子也難看，他們怎麼折磨我都行，我都不會反抗。您就算不動手，您看我這樣子，也沒幾天好活了，我這條命，早晚都是留不住的。您就再留我喘幾天氣兒，何必髒了您的手呢？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以後沒有主人的允許，我再也不喝酒了，以後不會再耍酒瘋冒犯主人，能不能饒了我這次？我是殿下的妓女，是殿下的一條狗，你們想怎麼玩都行，我什麼都答應！隻是事情還沒有掃尾，如果殿下還有能用的到我的地方，就多留我兩天性命，我什麼都能配合！您栓條鏈子讓我光著身子爬出去都行！我的臉毀了，沒人認得出我是殿下的人。殿下如果實在忍耐不住，那我上了岸，便自行了斷，不髒了殿下的手，隻是，我想跟關心我的親人告別幾句……行嗎？”
    歐陽謙難耐的喘息著，並未置可否。門裏，是柒休覲苦苦哀求的麵容和恐懼的哭聲，門外，是那些紈絝子弟催促著想進門的聲音。
    門口響起守衛叫門的聲音：“王爺，幾位公子求……”
    守衛的話還未說完，歐陽謙就暴怒的吼道：“滾——！”
    守衛被嚇了一跳，外麵幾個公子哥也被這怒吼聲嚇得渾身一哆嗦，麵麵相覷著看了一眼，紛紛識相的趕緊走了。
    歐陽謙觸摸著她臉上還帶著血跡的布條，聲音都啞的不成樣子：“你就，這麼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