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一滴血  第二十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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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臻還讓人給他送了藥,歐陽謙隻看了一眼,便用麻布包好,放在了牆角處,再也沒碰過。
    歐陽謙坐在床邊,兩條腿都打了木板,垂在地麵上,他的眼簾一張一合的,望著地麵已經好幾個時辰了。楚宴端著藥進屋,看到他還在發呆,心裏知道他難過,將藥端到他跟前去,道:“謙兒,喝藥了。”
    歐陽謙抬起頭看向楚宴,眼裏迷茫的灰霧震的他身形一顫,這個眼神太戳人心窩了,楚宴忍不住心頭一酸,將藥先放到了一邊,執過他的手問道:“還疼得厲害嗎?”
    幾個指甲都劈開了,手掌也磨得破了,看起來就疼的雙手都不能吃力了。
    “有點兒。”歐陽謙複又低下頭去,低聲道,“就是不知道腿還能不能好全了,謙兒不想以後變成一個不健康的人……”
    “肯定可以的,你別擔心,咱們好好養著,一定都會好起來的。”楚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話,惱他的人是皇上,誰又能怎麼樣呢?勸是這麼勸,可如果他剛養好皇上便又要責罰,不還是一樣要受著麼……
    “謙兒以前跟皇上關係和睦的時候,皇上也會這樣責罰你嗎?”
    這是楚宴第一次主動打聽歐陽謙以前的事,以往他從來沒有過問過他的從前,一是覺得沒有立場,二是覺得以往的事歐陽謙可以選擇告不告訴別人,告訴別人多少,那都是他的私事,外人沒有打聽的道理。可是歐陽謙跟皇上相處的模式讓他一直都看不懂,他不明白,為什麼以往的父子,關係會裂變到現在這種地步,以他跟歐陽謙的相處,他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溫順的少年能做出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聽歐陽謙講了些以前的事,楚宴心下大概明白了,皇上是個重情的人,以往對他們並未薄待,但這事牽扯到自己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且是愛而不得,也不難想象他會這樣記在心裏。
    “宴叔。”歐陽謙輕聲叫道,楚宴連忙應了一聲,去看他的臉色,又聽得歐陽謙說,“我再也沒有家了,義父不要我了。”
    “皇上或許隻是一時想不開,等過段時間,就……”楚宴看到他眼中滴落的晶瑩,怎麼也說不下去了,他實在不怎麼會安慰人。
    歐陽謙默默的將自己雙腿抬到床上去,然後側躺下去,眼淚順著眼角流入鬢發。
    楚宴的聲音輕柔卻充滿了力量:“謙兒,雖然這裏比不得譽王府,但隻要你願意,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我們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不一樣……”歐陽謙抽了抽鼻子,自暴自棄的笑,“我一直以為等挺過了那段時間,義父原諒了我,我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時間久了之後我就灰心了,想來義父是不會原諒我了,我就嚐試著把這裏當做是我另一個家,可是不一樣,宴叔,您能明白麼?我是從小在那裏長大的,我蹣跚學步是在那裏,我咿呀學語是在那裏,我學會自己吃飯是在那裏,我叫的第一聲義父是在那裏,我是在那裏跟我弟弟妹妹從幾歲長到十幾歲的,過去我所有的感動和快樂都那裏的人帶給我的……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一天,那裏會再也沒有了我的位置……他們都不屬於我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楚宴聽得生了感觸,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謙兒,宴叔跟你保證,你的家一定還是你的家,義父也不會不要你的。”
    他一直用的都是楚宴磨的草藥,幾天過去卻都不曾見有什麼起色,楚宴就勸道:“我看用草藥沒有什麼效果,要不還是給你用皇上賜給你的藥吧?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啊?不然好不利索,留下病根兒就麻煩了。”
    歐陽謙掏出一枚藥瓶,道:“我跟孤時太醫買藥了,他給我配的太醫院最好的藥。”
    既然是孤時配的藥,楚宴自然覺得最放心,接過藥瓶,道:“那也行,我給你上了藥,然後你吃點止痛藥趕緊睡著,睡著了就不會疼了。”
    “好。”
    元臻說過那句話之後一直都在後悔,可這事明明是他的不對,元臻又拉不下臉來,聽孤時說他的腿好多了,這才給自己打了打氣,去雜役房看看他。步入雜役房後,他看到歐陽謙正拄著兩個拐棍扶著牆在學走路,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歇很久,光看他緊皺的眉頭,額頭上和脖子上的汗珠便知道肯定很疼。
    元臻讓別人別聲張,他就在不遠處看著他,看著歐陽謙一瘸一拐的走上一步路都要將近一刻鍾的時間,說不心疼是假的。
    歐陽謙擦汗的時候一抬眸瞧見了元臻,心裏極度的詫異,不知皇上來雜役房幹什麼,當下連忙就要跪下參拜,元臻幾步小跑過去,攬著他的腰:“傷著呢就別拘禮了。”
    “奴才謝皇上體恤。”歐陽謙深深躬下腰去,離得近了,元臻更能清楚看到歐陽謙憔悴成什麼樣兒了,深陷的眼窩,高高凸起的顴骨,就連嘴唇都因為忍痛咬的都是血口子,鮮紅的傷口在他蒼白幹裂的嘴唇上更顯刺眼。目光觸及到他下巴,那日磨破的血肉都已經有了微微的結痂,隻是看起來格外的嚇人。
    元臻一手將他扛了起來,歐陽謙嚇了一跳,到了屋裏把他放到了地上,道:“坐下歇會兒吧。”
    “謝皇上,您也坐。”歐陽謙費力的將拐杖脫手,僵硬著好久才一屁股坐下去,元臻看了眼他的腿,問道,“朕聽孤時說你的腿恢複的很好,你自己感覺怎麼樣?”
    “謝皇上掛心,奴才已經全好了。”歐陽謙每回答一次都要深深的鞠躬頷首,臉上沒有半分不適應,平靜沉穩的姿態就仿佛那日夾棍刑罰下哭喊著叫義父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不拄拐棍能行走嗎?”
    “……還不能。”歐陽謙沉默了一下,還是如實稟報,元臻看著他身上的傷疤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從袖口拿出一瓶藥放桌子上:“朕花了重金配出來的藥膏,祛除疤痕很管用。”
    歐陽謙頷首道:“奴才卑賤之軀,上點草藥就好了。”驀地想起了什麼似的,邊拄拐棍站起來邊道,“皇上您先稍等一下。”從桌子邊走到牆角處,硬生生的走了快半個時辰,費力的彎腰下去拿起那團麻布,又走回來,放到了桌上,這幾步路走的他汗珠直流,一方麵是費勁,一方麵是疼的。
    “皇上體恤下人,怕奴才的傷好不徹底,特賜了這上好的藥膏,奴才還沒有拆封過,皇上今日既然來了,便拿回去吧,奴才沒有動過,都是幹淨的。”元臻眼眸一凜,不悅之色便顯露了出來。
    歐陽謙說話間喘了幾喘,腿上疼的鑽心,他還是得先坐下,放下拐棍坐到了凳子上,因為自己行動笨拙讓他等候而歉意的笑笑:“楚宴總管已經給奴才用了傷藥,奴才的身份也不配用這麼貴的藥膏,勞煩皇上掛心了。”
    元臻望著那團麻布,心裏百味雜陳,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拒絕自己的關心了,他是這樣的,就會來這一套,心裏氣憤於自己的脾氣總是被他吃的死死的,他最是知道什麼能噎到自己的,所以總是這樣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讓自己心裏不好受。
    當即凜著眉頭道:“朕給你的藥你為什麼不用?雜役房裏的草藥什麼用都不頂,你不知道嗎?你這傷傷在內裏,現在不看好,以後更麻煩,你難道想以後變成一個殘廢嗎?”
    “奴才已經找孤時太醫買藥了,他也給奴才看了腿了,說沒什麼大礙,讓奴才好好養著就行了。”歐陽謙輕聲說道。
    “你哪兒來的錢買藥?”元臻記得自己已經把他所有的錢都給沒收了。
    歐陽謙沉默了一下,輕飄飄的道:“奴才把家父家母留給奴才的玉佩先抵押在他那了,說等以後有錢了再贖回來。”
    “什麼?!你竟然……”元臻知道歐陽謙平時看那玉佩看的比命還重,從來不允許它有一絲的灰塵和刮傷,無比的愛惜,竟然隻為了買瓶藥就把他那麼珍貴的東西給抵押了?他是在間接的控訴自己的冷酷無情?
    “你就算要跟朕慪氣也不犯不著這樣!”
    歐陽謙迷茫的抬起頭來:“奴才沒有跟您慪氣,隻是奴才自知身份,不該腆著臉用您那麼名貴的藥。玉佩……奴才相信孤時太醫會好好保管的,不會讓它有損傷的。”
    元臻的心裏異常堵得慌,堵得他都要喘不過氣來了:“行吧,不管用誰的藥,好了就行。”
    “謝皇上掛心。”
    正好楚宴給他送藥來,瞧見元臻在這,連忙就要行禮,元臻拂袖免了,楚宴這才先將藥放在桌上,行了禮退下了。
    歐陽謙先倒了一杯水擱置在一邊,然後將藥盛在碗裏,一口氣喝了下去,藥很難喝,歐陽謙整張臉都扭曲起來,急匆匆的拿起杯子喝水。
    元臻坐在他對麵都能聞到那股濃濃的草藥味,想來很是難咽,於是從兜裏掏出一把糖來放到桌上,道:“良藥苦口,先忍耐一下吧。”
    歐陽謙看著那把糖一會兒,道:“謝皇上。”
    “嗯。”
    “你這拐棍從哪兒來的?”元臻看著那拐棍不像是買來的,因為看起來就很粗糙,感覺像人工臨時打磨的。
    “是楚宴總管給奴才做的。”
    兩人之間沉默了很久,元臻又道:“其實那天朕不是有意說出那句話……”
    “沒關係的。”歐陽謙很少打斷他的話,元臻詫異的看著他,他又自言自語的道,“沒關係的……以往任何事情奴才都記不得了……皇上不必感到困擾。”
    元臻不知道他所說的記不得了是記不得什麼了,是那日自己說的話,還是以往他在家裏度過的溫暖時光,心裏堵堵的,隻好點了點頭:“那朕先回去了。”
    歐陽謙站起身,費力的跪下:“皇上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奴才,奴才感激不盡,恭送皇上。”
    元臻剛抬步要走,歐陽謙又急著叫道:“皇上。”元臻回身去看,歐陽謙兩手捧著那幾瓶藥膏高高舉著,“您忘了拿東西了。”
    元臻望著那幾瓶密封的嚴嚴實實的藥瓶,心裏百味雜陳,繼而看到了他下巴上嚴重的擦傷,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實看的嚇人,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就滿心的心虛,輕輕揮了揮袖子,有些無措:“你的腿還傷著,別跪著了,壓到傷口就不好了。這幾瓶藥你自己留著用吧,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謝皇上。”歐陽謙有些蹣跚的起身,不支撐著拐杖站著整個人還有些搖搖晃晃的,他的雙手依然沒有放下,隻是將腰深深的躬了下去,“皇上如此偏心照顧奴才,被外麵人知道,難免要說閑話,奴才這裏也有藥,奴才會很快好起來,很快就可以去值勤了,多謝皇上掛心,隻是這藥奴才暫時用不到,您就先帶回去吧。”
    那麼謙卑的姿態,那麼溫順的語氣,這不就是自己想讓他成為的樣子嗎?好好聽話,不再固執,也不跟自己頂嘴……元臻心裏卻酸酸脹脹的,好似自己已經把他從身邊遠遠的推開了,脫了韁繩的船隻,再也拉不回來了……
    明明是他做錯事,明明是他罔顧聖令,他卻還一副被傷了心的委屈模樣,決計是心機深重,看中了自己總是會為他心軟,所以這麼有恃無恐。
    元臻拿過那些藥轉身就走了,歐陽謙又坐回到凳子上,一個人看著桌上的糖果傻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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