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赤誠的少年人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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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歐陽謙身上的傷養好了大半,便也能下床走動走動了,身上的嫩肉都在慢慢的長出來,腳底板上的肉長得比較慢,腿上的窟窿也沒長好,所以總要拄著個拐棍行走。走到門外去,看到白鳶和十二正在院中摘小野花呢,便打起精神笑著說道:“你們倒是好雅致。”
“少爺。”兩人回眸去,將小筐裏的小野花遞到他跟前,五顏六色的,當真是好看極了,“少爺你看,放在你房裏,花香四溢,多好啊。”
“讓你們費心了。”歐陽謙費力的坐在長凳上,“前些日子我總是昏睡著,近日來想想好似很久不見龍庭他們了,都去忙什麼了?”
“侯爺忙著煉兵爐裏的事呢,大半年沒有脫開身了,小姐小少爺出去玩還沒回來,芳時少爺一家回老家侍疾,算算日子這幾日也該回來了。”
“噢……”歐陽謙悵然若失的應了一聲,“怪不得近日來總是這樣清淨,孤時可曾來信說他父母一切是否安好?”
“孤時太醫倒是沒給咱們來信,畢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也沒必要知會咱們一聲。”
“希望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吧。”歐陽謙低聲歎了一句。
“肯定會的,咱們少爺也會吉人自有天相的,你的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歐陽謙勉強笑了笑:“希望吧。”
“少爺,你的身體每日還疼得厲害麼?”白鳶上前去問道,說話間就瞥到了一個身影正在快步往這邊走來,一看是元臻,連忙躬身道,“老爺。”
元臻揮手,眼睛死死的盯著歐陽謙,像是強行壓抑著血雨腥風:“你們退下。”
白鳶和十二對視一眼,覺得有大事要發生,又看了一眼歐陽謙,隻得暫時先退下。
歐陽謙瞧出他眼中的情緒了,隻是此時今時不同往日,歐陽謙自從那日從天牢裏出來,這半年裏鮮少見到元臻,現在見到,卻總覺得內心一片寒涼,心裏已經沒什麼起伏了,起身欲要跪下,元臻攔住了:“身上傷還沒好,行禮就免了吧。”
“謝皇上。”歐陽謙低垂著眼簾。
“你也養了大半年了,朕每次來看你,你總是昏睡著,一問才知你每每總是大量服食麻沸散,你以前不總是怕喝多了麻沸散腦子會傻掉麼?現下倒也不怕了?朕好不容易逮著一次你是清醒的,還沒機會問問你身體覺得如何了?”
元臻的語氣實在戾氣太重,句句是質問,這些話雖是關心的話,可聽不出一點關心人的意思。
“回皇上話,早些時候身體是比較孱弱,草民喝了麻沸散才能勉強睡著,後麵身子已經養的好些了。”
“當然好些了。”元臻的語氣很強硬,歐陽謙微微一怔,抬眸望去,元臻又一頓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光給你治傷,朕就花了不下數十萬兩銀子,你若再不好,豈非辜負朕的一片好心?”
不僅他花了錢,那麼多次療傷的過程,歐陽謙也是每一次都痛的死去活來,他心裏苦悶,躬身道:“讓皇上破費了。”
“不過朕也總在想,隻要你人沒事,花多少錢朕都是心甘情願的。”
“皇上隆恩,草民實在承擔不起。”
“嗬,承擔不起?”元臻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進入主題,從袖中掏出了一遝子賬單扔到他身上,斥責道,“若非朕每年清點國庫,竟不知你進軍營不到一年時間就從國庫支出了二十萬兩黃金!為何不跟朕稟報?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沒有朕的聖旨,就敢動搖元國根基?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元國律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看守國庫的人已經盡數被他杖斃,他們身居其位,卻對歐陽謙偷運國庫一事瞞而不報,實在讓人震怒,可這依然於事無補,這件事又傳到了前朝,不斷有人猜疑歐陽謙與宮內人員相互勾結,要元臻徹查此事。
歐陽謙撿過一張賬單來看,上麵記錄了自己每次提出去了多少銀子,卻沒有寫上用途,每次提出去金額大小不一,就算有人汙蔑自己貪汙甚至用作他途,自己也是百口莫辯。而自己以往並沒有記賬的習慣,總是撥了銀子出去就賞人了,至於是不是真的全都賞下去了,就全憑皇上信不信了,這明顯是有人看自己失勢,蓄意挑撥離間了。
“何為元國根基?不是那些銀子,而是軍心所向。”歐陽謙有苦說不出,隻得認罪,“孩兒瞞而不報就是擔心義父不同意,行為是僭越了,但憑義父責罰。”
“不用叫義父,你不是跟朕賭氣麼?你不是草民草民叫著很順口麼?你可以繼續這麼叫下去!”元臻疾言令色,“責罰?你倒是早早想好了說詞,打量朕再生氣也就是一頓板子的事兒是吧?有恃無恐、膽大包天到什麼地步了!放眼整座朝堂,千百年來,哪有一個人像你這般放肆!身為元國將領,吃元國的米,走元國的地,不該為國家死而後已嗎?輪得到你動用國庫來賞人,你安的什麼心?”
歐陽謙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退,卻仍然負隅頑抗著:“他們需要這些,國家就要給他們這些啊,而且孩兒並非人人都賞,立了功受了傷的有功之臣,酌情打賞更有助於增添士氣。往年義父都是揪到軍中將領的錯處就是罰俸祿,可是軍中千千萬萬的士兵,家中都是沒有什麼家底的,義父動輒罰錢,他們如何安身立命啊?若是連溫飽都成問題,病了都沒錢看病,軍心怎麼能穩固呢?所以帶兵不能隻罰不賞啊。”
元臻揪到軍中將領錯處罰俸這句話歐陽謙不該說,就算要說,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種對話中說,這相當於是他帶領著下麵的人怨懟皇上了,盡管他是關心則亂,當下元臻心裏對他已經有了疑心和隔閡。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沒有戰事的時候,朕也沒有不發放他們俸祿,怎麼有事了你就這麼急著把錢送出去?長此以往下去,豈非沒了節製?你今年賞二十萬,明年是不是要賞四十萬?照著你這勢頭賞下去,十年時間可還了得?如果你不再繼續嘉賞,軍中是不是會一片怨聲載道?朕倒是有一事不知了,還請謙王殿下賜教,這軍心和人心,殿下是為了朕收買的,還是為了殿下自己?”
歐陽謙眼前一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幹噎著嗓子半天,搖搖欲墜的後退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饒是知道自己行為僭越,有人陷害,卻終究人非草木,在天牢那大半個月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我都沒有怪過他,未曾想……自己殫精竭慮做的一切事宜,都要被懷疑忠心……
歐陽謙憶起了自己剛要動用國庫時的情景。
龍庭驚詫於他的大膽,壓低了聲音拍了他一巴掌:“你悄沒聲的從國庫撥出那麼多銀子出來,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啊?”
歐陽謙無奈的道:“我上次為為軍中將士請命,請求多支援一些軍醫和良藥,義父的態度模棱兩可,始終沒給我準確的答複,反正這賬也是花在他身上,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吧。”
龍庭還是小心的提點了一句:“皇上這人疑心病很重,你就不怕他忌憚你把這錢用在了別處?”
“義父信我。”
“還是別那麼自信得好,我跟著皇上這麼多年,是沒見他徹底相信誰。”
“你還記得先前偷渡糧草一事,大部分人就是被沒錢給逼急了,才走上了大逆不道的道路。反正我一定要坐穩了這個元帥,善待軍中弟兄,你是不知,下麵人有些已經對義父頗有微詞,我一定要將這個局麵扳過來,不能讓他們對義父有異心。”
“你為他著想,他可未必領情呢,擅動國庫是死罪,你還是悠著點來吧,找個機會跟皇上坦白了吧,別等著皇上自己來找你,到時候指不定難堪成什麼樣兒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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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謙有些茫然無措的擺了擺手,又迷茫的撓了撓頭,道:“雖然小的賞銀我沒有統計,但是大的數目我還是記得的,軍營裏的將軍也都是知情的,義父如若不信,可以找來軍營裏的將軍問一問,或者問龍庭,我每次打賞他都在場的。不過我都是以義父的名義打賞的,義父可以問的委婉一點,旁敲側擊的打聽一下。”
元臻不出聲,隻是盯著他看,冰冷的眼神看不出一絲情緒。
歐陽謙心裏驀地一涼,義父難道懷疑我跟他們都是串通好的?我就算能收買,也不可能短短一年之內將所有人都為我所用,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可是他整個人都暫時懵了,也不懂得如何為自己辯解,看了他半晌也沒見他的臉色稍稍溫和下來,一股酸水自胃部不斷往上翻湧,激起了他眼中的淚腺。
歐陽謙仰著頭仰視著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眶中眼淚湧上來,整個人仿佛被一根手指頭都能戳倒:“孩兒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卻也是為了義父軍心穩固……從未有過一己私心……請義父恕罪。”
“朝中大臣,紛紛彈劾你,擅動國庫,用意不明,這樣的大罪,理應處死,以儆效尤。朕一再容忍你的僭越失禮,對你百般寬容,卻未曾想,你將朕的忍讓當成理所應當,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絲毫不把朕放在眼裏,實在令朕寒心,朕斷然不能一再容忍。”
歐陽謙心中漏了一拍,忽然想到如果義父要將自己處死,還不如半年前不要將自己從牢裏帶出來,放任自己死在那所牢房裏好了,千辛萬苦吃了這麼多的罪才稍稍養好了些,如果現在再給他來一遍那樣的酷刑,他寧願一頭撞死在這兒。
“孩兒是為了義父軍心穩固……從未有過一己私心……孩兒隻問,義父信不信我?”
“朕信不信你,想必你心裏清楚。”元臻毫無感情的眼眸震得歐陽謙顫了顫,繼而眼神都昏暗下去,啞聲道,“是,歐陽謙知罪認罪,請皇上下令吧。”
元臻看著歐陽謙的頭頂都透露著死寂,一字一句道:“朕憐你在朕手下長大,不忍你英年早逝,特免除死罪,即刻起帶你入宮述罪,領取責罰,你可有異議?”
“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不周到,我不該擅自做主挪用國庫,義父責罰也是應該的,我沒有異議……”此時此刻,不管是活著還是處死,他都沒有什麼異議了。
元臻端望著歐陽謙的頭頂,和削瘦的脊梁骨,為了接好他這根骨頭,元臻找了不下二十位醫術高超的人,花了近五萬兩才給他把骨頭接好,可這個人,真的對得起自己的心意嗎?他的所作所為,每件都在挑戰天威,實在令人心寒……
元臻歎息道:“歐陽謙,你真是令朕失望……”歐陽謙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直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