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赤誠的少年人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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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謙躺在浴桶裏,臉色蒼白的如同透明,頭頂冒著屢屢白氣,蕭聞在他身上施針,有助於寒氣出來的更快,一陣推拿運功,歐陽謙嘴角就湧下了一股黑血,氣終於緩過來,小聲呻吟了兩聲。
元臻想伸手去碰他一下,就被蕭聞喝止了:“別碰,他剛醒還不能動氣,得休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過段時間你確定他會完好無損?不會有什麼病症遺留下來吧?”
蕭聞努了努嘴:“你自己不會看啊,他渾身上下有沒一處好地兒了?能養回以前的五成就不錯了,還指望他跟全盛時期一樣啊?”
元臻心裏一沉:“五成?費了那麼多力氣,隻是五成而已?”
“五成而已?”蕭聞笑著反問一句,“您也看看他都被糟蹋成什麼樣了?身上骨頭碎的碎斷的斷,皮肉不是被剜掉了就是跟物品長到了一起,血都快流幹了!還有他後背上的骨頭都快碎成渣了,漿糊都糊不到一起去!腳底板被烙鐵燙的隻剩焦黑的骨頭了!五成已經是最好最好的結果了,一成兩成也不是沒可能!更有甚者,他可能這輩子都恢複不了,隻能躺在床上做個活死人,還要專門有人費心費力的照顧。”
“如果是這樣,那我救他不救他又有什麼意義。”
蕭聞見他忿忿不平的樣子,思考了一會兒,揚著手道:“等一下,你救他是想讓他報答你的養育之恩,繼續鞍前馬後、為奴為仆的為你盡忠效力啊?”見元臻默認了,蕭聞當即心下生了幾分疏離之意,審視著元臻的眼神好似不認識他了似的,略帶失望的說道,“如果你是為了這個,不如趁早給他一個了結,也算他為他做的錯事付出了代價,因為就算他醒過來了,恐怕也是個半死不活的廢物,根本幫不了你什麼忙了,不給你添麻煩就不錯了。剛開始連日常起居肯定也要人照顧的,謙兒又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既然你覺得他沒有利用價值了,何必讓他醒了之後顧影自憐礙你的眼呢?蕁草蔻丹就當是他生前吃的最後一個好東西吧。”
沒有生養過,到底是不知道心疼的,連自己這等斷情絕愛的人,看了他都不忍心酸,反倒是拉扯他長大的人愣是沒一點感覺,如果他親生爹娘知道了自己孩子被人折磨成這樣,恐怕都要活活心疼的死過去。
“走了,自此以後,他歐陽謙是死是活都別再來找老頭子嘍,找我也不再來了。”蕭聞活動著筋骨往外走去,嘴裏小聲感歎道,“沒爹沒娘就是可憐哪……”
元臻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內心悵然若失,摟抱了歐陽謙回屋,細細將他安置好,然後坐在床邊看著他。
躺了好幾天,歐陽謙手指動了幾下,睫毛也微微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在擺動毛巾。元臻擰幹水轉身見到歐陽謙睜開了眼睛,快步走到床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疼的厲害嗎?”
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歐陽謙卻覺得好像好多年沒見了,以至於望著義父的麵容都有些陌生,從天而降的委屈將他淹沒,他沒有開口說話,眼淚流出酸澀的眼眶。
“你別怪朕,那是朕和阿循的定情信物,朕二十多年來視若生命,你不明白它對朕的意義,你隻覺得自己遭了罪,受了委屈,卻不知道朕心裏有多煎熬,朕隻恨自己狠不下心腸,連殺了你都做不到。”
歐陽謙的眼淚成串的往下掉,暈開一片片小水花:“對不起……”元臻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伸手想用指腹給他拭去眼角眼淚,他卻閃躲開了,自己伸手擦了擦,“不敢勞煩皇上。”因為嘴巴裂了口子,歐陽謙說話都不能張開,隻能用一邊微微的開口說,聲音聽著有幾分好笑,但誰都不覺得有趣。
元臻覺得心口驟然一痛,責問道:“你叫朕什麼?”
“皇上。”歐陽謙舉手擦去眼角淚水,啞聲道,“草民身受重創,皇上實在不必費心救治的,想來就算醫治好了,也是個廢人罷了,白白浪費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想想都覺得心疼……”
元臻的身子撤遠了一些,眼眸中也愈見鋒利:“朕看你是活過來了,又有力氣來找朕的不痛快了。”
歐陽謙悶聲咳了幾聲,嘴巴悶在被子裏,虛弱的喘了幾口氣:“皇上仁慈,不忍草民暴屍荒野,還費心救治,草民感念皇上聖恩眷顧,但草民擔當不起皇上隆恩,隻是草民現在走不動路,皇上命人把草民拖出去就好,草民會自己去找尋生路……咳咳……日後若還健全,便想辦法還了皇上救命的恩情……”
元臻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瞬間覺得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去幫他盜取靈藥,都是不值得的。
“你未經傳召擅自進了書房,你還委屈起來了?朕對你十幾年的恩情是你一聲”皇上””草民”就抵得清的?朕已經沒了妻子,現在你連朕的情感寄托也一並除去了!你還敢這麼理直氣壯?”
“皇上教訓的是,草民自知僭越,懇請皇上饒恕……”
“朕已經傳旨下去了,你,此後三年不得入仕途,責令關於府中禁閉三年,待著思過,不得出王府一步。”
這三年,說是關禁閉,實則是養傷,他的身子骨此時便是連下床都不行,隻能先這麼養著。
三年不得入仕途……我能活到哪天都未可知,誰還會想著入什麼仕途……“皇上恩典,請恕草民不能下床謝恩。”
元臻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既下不了床,就好生歇著便是。”
“謝皇上。”
白鳶和十二在元臻走後才敢進來看看,剛一進屋就哭的說不出話來了,歐陽謙隻得笑著安慰:“傻丫頭,別哭了,我沒事……”
“少爺……”白鳶捂著嘴泣不成聲,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出來,歐陽謙也沒力氣安撫她了,他的腦袋裏一直被疼痛占據著,一刻也沒有消停過,嗡嗡的響聲作個不停。白鳶哭完了才起來說道,“少爺,我去給你煮點粥喝……”
“別麻煩了,我吃不下,沒胃口……”
“不吃東西怎麼行呢……”
“那好,麻煩你了。十二,麻煩你去外麵藥鋪裏幫我抓些麻沸散來,我身上疼得睡不著覺,喝了應該會好些……”歐陽謙想腦子裏清淨一會兒,就尋了個由頭把她們打發出去,十二應聲道,“誒,好,我去多給你買一些來,少爺你等著啊。”
粥熬好了,白鳶端來喂給他吃,看到他嘴邊的一個大大的傷口,眼淚又流了下來,歐陽謙喝了兩口就喝不下了,隻得把頭扭到了一邊,囑咐道:“丫頭,我實在疼得緊,如果我睡著了,你們都不要吵醒我,平日裏也別費心思給我做什麼吃的了,我嘴巴裂了這麼大一個口子,是真吃不下。況且……我渾身動彈不得,如廁實在不方便,還是盡量不入食的好……”
“誒,我知道了,那少爺你先休息吧。”白鳶擦著眼淚走出去了,陣陣難熬的鼻息聲從他鼻子裏喘息出來,就連入睡都很難。
十二給他抓的麻沸散裏有大量的安神成分,歐陽謙喝了一碗之後能睡個三四天不醒來,所以總是這麼睡著,醒來的時間卻在少數。這種東西他以前就是受罰疼死都不願意喝,現下卻如同死心一般,不管不顧的咽下喉頭。
元臻下了朝隻要有空閑就會回府看他,但十次有八次他都是昏睡著的,叫他也叫不醒,人又削瘦的厲害,心裏擔心,叫來白鳶詢問才知道他主動要喝麻沸散一事,他以前是從來不主張喝麻沸散的,如今已經疼得沒了麻沸散就睡不著覺了,一個好好的大小夥子成了這般模樣,心裏有些隱隱的愧疚。這次進屋卻見他在看書,心裏不知怎麼就鬆了鬆,腳步也歡快了幾分。
“難得一次見你醒著,朕看你嘴角好得差不多了,吃飯的時候還會疼嗎?”元臻的視線望向歐陽謙結痂的傷處,歐陽謙見元臻來了,將書放下,低聲回道,“回皇上,早就都不疼了,已經全好了。”
元臻從兜裏掏出了一瓶金瘡藥:“拿著,去疤痕的。”
“謝皇上賞賜。”歐陽謙頷首示謝,元臻無語的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已經有了些許怒氣,“謙兒,朕是你義父,你老是叫朕皇上成什麼樣子?難不成你還在因為受刑一事怨懟於朕?”
歐陽謙淡淡的搖頭:“沒有的事,那本就是我該受的……皇上肯留我一條命,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了。”
“沒有的事該叫朕什麼?”
歐陽謙沉默了一會兒,他被這麼慘烈的打擊過,已經不想再腆著臉自取其辱了。
“一個稱呼而已,皇上不必介懷,也請不要生氣。”
元臻橫眉怒目瞪著他一會兒,忿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