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赤誠的少年人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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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王,韓燁的屍體,你看如何處置?”
歐陽謙看了眼暈厥的韓江遠,臉上掛滿了淚痕,頭發也白了大半,感歎天下父母心,低聲道:“韓燁既已死了,屍體便讓韓伯帶回去吧。”
“謙王仁慈,成,就這麼辦吧。”
“多謝皇上。”歐陽謙朝他鞠了一躬。
元臻累得不行了,起身道:“退朝。”
譽王府
歐陽謙剛進了南風的門,南風就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
“宋葉敏降至郡公,罰俸三年,韓燁杖斃。”
“嘁,這也太便宜他了。”
“他畢竟是從先帝那一輩輔佐過來的,況且又在從一品,你到底是沒有搭上一條命,義父也不能罰的太過了。”歐陽謙給他倒了杯茶遞過去,南風嘀咕著道,“那倒也是,我爹跟他是同等級的官職,我就算被打死了,也不能真讓他滿門給我償命不是。”
韓江遠將他帶去了一處荒山,幾個府裏的小廝一起幫忙挖個墳地出來,幾人忙活到了天黑,才將棺材穩穩當當放進去,又埋好了土。幾人見韓江遠難過,紛紛上前安慰道:“韓伯,韓燁下輩子一定會投胎到一個好人家的,您就別傷心了。”
“是啊,皇上還肯留他一條全屍,也算是給了他體麵,您別難過了。”
韓江遠抹了兩把眼淚:“老了,老了,這輩子也就是個孤苦無依的下場了。”
“韓伯……”
“他自己作孽,能怨得了誰?”韓江遠抽了抽鼻子,“咱們回吧,日子還得照常過。”
“誒,好,您慢點。”
幾人攙了韓江遠回到府上,歐陽謙特許韓江遠休整一月,去看他的時候,他好像又老了十歲,頭發花白了大半,見他兩眼腫的跟核桃似的,撩起下擺單膝跪在他跟前,輕聲道:“韓伯,對不起。”
“少爺,好孩子,快起來。”韓江遠拉他起來坐下,揉了揉哭紅的眼睛,給他倒了一杯茶,“這事不怪任何人,隻怪他自己,也怪我,教他卻總是教不到正道上。我隻道他是脾氣不大好,怎麼能想到他連這麼狠毒的事都做得出來……我這個爹當的也不合格啊……”
歐陽謙無聲的順著他的後背,感慨良多。
“小少爺的事,真是對不起,平白連累的他被朝臣冤枉,被百姓冤枉,還受了這遭子罪……”
歐陽謙低聲道:“這不怪您的,我弟也不會怪您的。”
“你們不怪是你們心眼好,老奴卻不能理所應當的當什麼都沒發生,說到底,還是我管教兒子管教的不好……”
“韓伯……”
“少爺要是不忙,老奴想跟你嘮嘮嗑。”歐陽謙應道,“韓伯,您說,我不忙的。”
“一段陳年往事……”
二十五年前韓江遠是一個家道中落的窮秀才,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而他又是一個文人,做不來那許多粗重的活計,隻得辛辛苦苦攢了錢做了個小的字畫生意,勉勉強強還能糊口。
孩子近日一直在發燒,於是韓江遠便準備早點收攤買了藥回家看孩子,推著車子到藥鋪買了藥,往回趕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哭叫聲。
“哇啊……”韓江遠循著哭聲找去,在一口古井旁邊看到了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那繈褓又薄又破,今日還刮著大風,孩子因為一直在啼哭,嘴巴裏都是幹巴巴的。韓江遠盯著那孩子看了好久,放下手中的推車,抬腳步過拾起了他,用自己外衫包上他抱在了懷裏,嬰兒淚眼汪汪的眨著兩隻眼睛看著他,韓江遠隻知道這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韓江遠將嬰兒放到推車中往家走,到了家關上門,將呼嘯的大風統統關在門外,剛把推車安頓好就聽得妻子吳氏又在抱怨:“你不是說今天早些回來的嗎?怎麼又弄到這麼晚?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孩子?”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吳氏看著韓江遠手中抱著的嬰兒,起身往這邊走來,不明所以的質問道,“這又是誰?”
韓燁將孩子放在床上,跟自己的孩子並排而睡,給他蓋棉被之時,看到自己孩子燒的小臉蛋通紅,額頭上都是冷汗。韓江遠低聲說道:“我帶了藥回來,你去幫孩子煎一下吧。”
吳氏跟了上去,指著那睜著兩眼到處看的嬰兒,問道:“這是誰?”
“在古井旁撿來的一個棄嬰。”
“韓江遠,你是瘋了嗎?咱們家自己都快吃不上飯了,你還把外人往家帶?你自己的孩子都快燒死了,你隻會給他帶這些廉價的藥材,喝了那麼多天一點用都沒有,你連點好藥都舍不得買,竟然還撿了別人的孩子回家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吳氏氣得大哭,雙手不斷捶打著他,“你與其有那個閑錢去管別人死活,不如給你兒子多買點好藥來喝!這是我們省吃儉用留給兒子看病的錢,我不許你給別人花!”
韓江遠歎息著:“總歸是一條人命。”
“他的命是命,你兒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你還有那個閑錢去救別人?”吳氏拽著韓江遠的衣領讓他去看躺在裏麵的二三歲大的嬰孩,“你看看他,你看看他都病成什麼樣了!你看看呀!你怎麼還能去管別人啊!我跟著你吃糠咽菜也就罷了,你連給孩子買藥的錢都要分給別人嗎!”
“你先別生氣了,那麼小的孩子,左右能吃多少東西?大不了我把我的那份省一半來給他吃吧。”
“我真是瞎了眼,跟了你這個窮酸又愛多管閑事的人!”吳氏拿過推車裏的藥材奪門而出,韓江遠低頭望著自己高高凸起的前襟,默不作聲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後坐在床邊看著兩個孩子,這個時候他仿佛明白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藥煎好了,吳氏扶孩子坐起來喂他喝藥,孩子發燒燒的腦袋都迷糊了,眼睛都是失焦的,喝了藥便又躺下睡了。吳氏撇過頭一看,韓江遠正拿著湯勺喂他吃飯,看似那孩子真的餓了很久了,大口大口的吃著米湯,不知不覺一碗便見了底。
吳氏給孩子蓋好被子,便走到桌子前,望著麵前的一碗白米粥,連點鹹菜丁都沒有,眼淚便又流了下來,這過得都是些什麼日子啊……
韓江遠見她還在傷心,便安慰的說道:“今日先這樣湊合吃點吧,明日我收攤回來,買點肉回來吃,啊?”
“不必了,你還是省了這個錢給別人養兒子去吧。”吳氏端起碗幾口喝完白米粥,便上床摟著孩子睡覺去了。韓江遠低垂下眼簾,心裏也一陣淒然,片刻聞得懷中嬰兒的哼唧聲,原來孩子還等著他喂飯呢,兩隻小手抓著那湯勺往嘴邊遞,韓江遠便繼續盛了米湯給他吃。吳氏兩眼看著麵前的孩子,手覆上他的腦袋試熱,結果還是燙的嚇人,真不知道孩子還能不能挺得過去,吳氏看著他看著他,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下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韓江遠就出門去了,家裏隻留下吳氏和兩個孩子,吳氏雖然討厭那個撿來的孩子,卻還是把自己的那份飯食喂給了他吃。
剛開始還沒什麼問題,可過了幾天那嬰兒便開始起熱,這病來得奇怪的很,韓江遠抱了他去看大夫,大夫說他天生就帶有疾病,這病倒不是無藥可治,隻是用錢極費,尋常人家根本看不起。韓江遠這才想起他為什麼會被丟棄,原是生下來就帶著病,他家裏的人趁著孩子還小,跟他還沒什麼感情,就打算早些放棄,省得耗費了家裏所有家產還無力回天,到時候人財兩空。
韓江遠抱著孩子回了家,就聽得吳氏說孩子又病重了,韓江遠連忙又抱著自己的孩子去看大夫,大夫看過了說這孩子已經把腦子給燒壞了,就算能救活恐怕也會是個傻的了。韓江遠心下駭然,隻得全力托了大夫救治,家裏實在沒有錢,他便跑了一趟老家,尋求年邁父母的幫助,他不會騎馬,雇馬車又太貴,為了省下坐馬車回去的錢,他便生生跑回家去,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趕到,路上就吃了幾頓幹糧,到家的時候嘴唇全都幹的裂開了。
剛一進村便有人圍了上來:“誒?這不是赴京趕考的韓江遠嗎?他怎麼回來了?”
“哎喲,他可終於回來了,走走走,去跟他打聲招呼……”
韓江遠彎下腰去,雙手按在膝蓋上大喘著氣,就見得兩三個穿著樸素的青年走了過來:“江遠。”
韓江遠抬起頭望去,那青年臉色複雜,客套寒暄的問了句:“你不是赴京趕考去了嗎?怎麼離家好幾年都沒回來?這幾年我們家鄉變化可大了……”
“我沒有趕上那年考試,就在相鄰的地方找了營生做,我爹娘呢?可還安好?”
“這……”幾人相望一眼,“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韓江遠心裏落了一拍,抬腳往家裏趕去,留下的幾個青年搖首歎息:“這一家子人還真是可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