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一早，吳瀟瀚到顧衍家時，楊時聞尚沒有醒來。
    顧衍媽媽昨晚聽楊時聞說吳瀟瀚明天來家裏後，早早起床準備鮑魚煨參湯。所以，吳瀟瀚在等楊時聞醒來的過程中，一邊喝著鮮美營養的湯，一邊和顧衍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楊時聞心裏惦記著聯係沈熙瑤一事，沒有睡太久，在吳瀟瀚喝完一碗湯之前，他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下樓了。
    “怎麼沒休息好？”吳瀟瀚看見精神不濟的楊時聞，微微蹙眉。
    楊時聞接連打了三個哈欠，不承認道：“還行。”
    “一會兒要不要再睡會兒？”吳瀟瀚關切道。
    反正找到顧衍的時候，自己會昏睡過去，沒必要額外補覺了。楊時聞揉揉發酸的肩背，搖了搖頭：“沒事，不用的。”
    “你……”吳瀟瀚的話哽在喉嚨裏，被從廚房出來的顧衍媽媽截胡了。
    “哎呀，衍衍！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是不是沒有休息好？”顧衍媽媽將手中的籠屜交給餐桌旁邊的吳瀟瀚後，走到楊時聞麵前。那飽含擔憂和溫情的雙眼，把楊時聞盯得壓力頗大。
    楊時聞趕緊轉換話題：“一會兒要吃牛肉包子嗎？味道好香。”
    顧衍媽媽回眸笑望著吳瀟瀚：“對呀，瀚瀚最喜歡吃牛肉大包子了呢！”
    “謝謝幹媽。”吳瀟瀚的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但眉頭還是皺起來的。他其實也沒有休息好，睡睡醒醒之間不知做了多少夢。最後一個夢，內容很簡單，楊時聞佇立在學校車棚處的黑板前，低頭淡淡笑著，緊接著不發一言地轉身消失。吳瀟瀚被這個噩夢徹底驚醒時，還不到五點，之後便再也睡不著了。
    “瀚瀚？”顧衍媽媽叫了好幾聲，將晃神的吳瀟瀚拉回現實中來。
    “怎麼了，幹媽？”吳瀟瀚瞧了瞧已經落座的顧衍媽媽，又望向在座椅上連連打著哈欠的楊時聞。
    “傻愣著幹嘛，快坐下吃早飯吧！”顧衍媽媽提醒道：“我覺得你倆都應該補一覺！”
    飯後，打著補覺旗號回樓上待著的楊時聞和吳瀟瀚，在顧衍房門前站住。
    楊時聞垂著腦袋，反反複複摩挲著門把兒，始終不開門。無人開口，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吳瀟瀚清了清嗓子，先出聲：“不是著急聯係沈熙瑤嗎？怎麼不進屋？”
    楊時聞斷斷續續地回他：“我……我有點……私事……需要單獨聯係沈大哥。不讓你知情……你會……會生氣嗎？”
    吳瀟瀚伸手摸摸楊時聞柔軟的發梢，語氣軟下來：“不生氣，有事隨時叫我。”
    楊時聞抬頭瞄了眼吳瀟瀚，見到他對自己微微一笑，才放下心來。進到房內，他沒敢回頭再看吳瀟瀚的表情，輕輕關上門。然後鑽到被窩裏，做好通話前的準備。
    聽筒傳來“嘟嘟嘟”幾聲響，楊時聞很快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你好。”沈熙瑤用一種略顯生硬的口吻與楊時聞對話。
    “沈大哥？”楊時聞問道：“你還好嗎？”
    沈熙瑤並未回答他：“找我有什麼事嗎？”
    不再熱絡的態度，甚至有一絲絲敵意，讓楊時聞忍不住瞟了眼手機中備注的名字。
    沒錯啊，是沈大哥，怎麼語氣聽起來怪怪的？楊時聞沒有浪費時間糾結這個細節，他琢磨了許久，引顧衍出來最靠譜的辦法便是惹沈大哥哭。
    楊時聞在心裏提前懺悔，希望老天不要怪罪他。
    “沈大哥，”楊時聞開始了他的胡說八道：“雖然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但我在自己的床底下翻找出很多日記本，其中有許多辱罵你的話語。”
    “你說什麼？”沈熙瑤不自覺提高音量。
    “日記中出現了許多次：”我非常後悔那年落水時舍命救你”。而且，我……”楊時聞的瞎話還未編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楊時聞！我什麼時候寫過日記？你在信口雌黃！”顧衍疾言厲色。
    “對不起！我隻是想用這種方式找到你，等我醒來，一定會跟沈大哥解釋清楚。”楊時聞誠懇地回他。
    無了大語的顧衍，恨不得登時打楊時聞一頓。在楊時聞看不見的地方，他接連翻了好幾個白眼：“我服了你了！行吧，找我有什麼事？”
    “我……我……我想要活下去。你有什麼辦法嗎？可以……幫幫我嗎？”楊時聞小心翼翼地說出心中所想。
    “說說你的理由吧。”
    想要活著，實乃人之常情。這還需要理由嗎？楊時聞腹議。
    “有一個人，我不願再次離開他。我希望能陪著他，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顧衍緊接著問：“你跟那個人關係很好嗎？”
    “嗯”楊時聞斬釘截鐵：“他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顧衍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什麼。
    “不、行。”
    兩個字砸了過來，楊時聞的心涼了大半截：“真的沒辦法嗎？”
    “雖然正常手段是不行的……”顧衍賣了個關子。
    楊時聞急忙接話：“但是？”
    “但也不是完全不行。”顧衍吊足了楊時聞的胃口。
    楊時聞：“有什麼辦法？”
    顧衍：“你自己的身體沒了，靈魂回不去，我有辦法將你的靈魂安在其他人的身體裏。大街上隨便一抓，有的是人。但，你確定要我這麼做嗎？犧牲其他人的生命，成全你自己？”
    楊時聞沒有一絲猶豫：“不願意。”
    “那我可就沒有其他辦法咯！你可要想清楚！”顧衍慢悠悠地回答。
    “知道了，謝謝你，那我……我回去了。”楊時聞低低道。
    “……”顧衍無奈地問：“想清楚了？那麼快決定了？不再考慮考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不了。”
    “你不是說那個人非常重要嗎？”顧衍不懷好意地說服楊時聞：“陌生人跟你又沒有什麼關係，犧牲他們，成全你和那個人，不香嗎？”
    楊時聞堅定道：“不行，我不能這麼做。”
    “說說為什麼吧，我想聽聽。”顧衍一副吃瓜群眾的樣子。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大無畏地為別人舍去自己的生命。但我，也做不出自私到為了自己舍去別人生命的事。世間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珍貴的。”
    顧衍不再逗弄楊時聞，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放心吧，你可以好好活著，不會再離開那個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人了。”
    楊時聞震驚道：“什麼？”
    “哎呀，你沒聽錯！我剛剛那是逗你玩的，誰讓你無中生有嚇瑤瑤的。”
    楊時聞不明白。
    顧衍長出一口氣：“你可以在我的身體裏，好好地活著，一直活著。”
    “那你呢？”楊時聞發出疑問。
    “不必擔心我。”
    “不行，我不能那麼做，你的身體我一定歸還。”楊時聞拒絕了顧衍給與的天大的禮物。
    “真不用還！”
    “不行。”
    “真的不用還！”
    “不行！”
    “……”顧衍被楊時聞的倔強徹底打敗了，他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告訴你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其實，我們之間的緣分在幾年前早已注定。你父親為了救人犧牲了自己，他救的那兩個人，其實，是我和瑤瑤。”
    這一消息，驚得楊時聞說不出話。他未來得及消化，顧衍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識海：“你相信因果循環嗎？”
    不等楊時聞回答，顧衍自顧自地講道：“因為不可抗之力，恕我無法透漏太多。我能告訴你的，是早在許久許久以前，我便救過你的父親。這一世……咳咳，幾年前，你父親又救了我和瑤瑤。這麼算下來，我還欠他一條命。正巧，你出車禍時，我也出了意外。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我將欠的這條命給了你。你不用覺得對我有虧欠，我原本就活不過20歲。還了你父親的人情，讓你活著，我賺了。”
    巨大的信息量，裹挾著常理難以解釋的真相，楊時聞徹底石化了。
    顧衍頓了幾秒：“瑤瑤他，已經知悉你不是我，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他也是知情的。我仍然拜托你好好照顧他，對他好點，別惹他哭。”
    “那你呢？”楊時聞忍不住問道。
    顧衍噗嗤一笑：“我啊，自有我的去處吧。”
    楊時聞的心頭酸澀：“你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
    楊時聞從漆黑一片的世界中神識歸位，睜開眼躍入眼簾的竟是一張掛滿擔憂的俊逸出塵的臉。
    吳瀟瀚始終候在門口，沒有離開。在他估摸著楊時聞應該與沈熙瑤聊得差不多時，輕輕敲了門，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所以，吳瀟瀚悄然轉動門把，走進了房內。
    他俯視著楊時聞的睡顏，攏了攏對方額頭上的碎發，目不轉睛地靜靜盯著眼前人，直到楊時聞蘇醒。
    四目相對，楊時聞漸漸紅了臉，眼神開始閃爍，嘴裏支支吾吾：“我……我有話……有話想對你說。”
    不知前方是懸崖還是坦途的吳瀟瀚，扶著楊時聞坐起後，移開了自己的視線，閉上眼睛等待審判。
    他啟唇：“我聽著，你說吧。”
    “我是楊時聞，不是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