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變成這樣，全是因為楊時聞。”周沛的這句話，震撼得楊時聞久久不能言語。
    什麼？
    不可能，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周沛侃侃而談：“吳瀟瀚是我見過的，最開朗、最瀟灑、最溫暖的人，他好像從來沒有經曆過煩惱，從來不會生氣，從來不會拒絕別人。但是楊時聞的離世，使得他性格大變，整個人全然不同了。”
    “全班都知道楊時聞剛走那幾天，他請假回家一周。其實不是的，他並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在我家裏。我們在醫院見到楊時聞的遺體後，他直接癱倒在地上，是我和我哥將他拖回去的。”
    “整整五天，他沒有說過一句話，蹲在床邊，整宿整宿不睡覺。白天實在熬不住了，靠著床頭櫃眯一會，很快又被噩夢驚醒。不過好在沒絕食，我喂他吃什麼喝什麼，他都張嘴接受。”
    “但這個樣子下去，不是辦法。在我和我哥打算送他去醫院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話了。”
    “他對著窗外說，”下雨了”。窗外，下起了大雨。當我回神重新看向他時，我發現他眼裏的光又回來了，雖然不多，但是有光的。”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像是一個失去陽光陷於永夜的世界，忽然燃起了一顆星星。說完話，他不聲不響地回到床上，悶頭睡了兩天，之後他的性情就變成現在這樣了。時而陰沉，時而發脾氣，時而不講理，我也常常搞不懂他。楊時聞不在了，曾經的那個吳瀟瀚也消失了。”
    周沛的每句話每個字，像一把把尖刀插在楊時聞心髒最脆弱的地方。
    好痛，真的好痛。
    仿佛有隻怪獸在楊時聞的體內剜心摘肺、翻腸攪肚、吞肝噬膽，它撕扯胸膛，即將破膛而出。揪心的痛感，強過生前每一次心髒病複發。他很想哭出來，可是那隻怪獸在體內叫囂著、肆虐著、怒吼著，不給他任何發泄出來的機會。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原來心痛的感覺，竟是這般深重難言。原來真正的難過，卻是想哭也哭不出來。
    “你沒事吧？”周沛瞅著楊時聞的頭越趴越低，最後抵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似乎非常痛苦。
    “我去叫吳瀟瀚過來，去醫院的話，你能行嗎？”
    “不要！”楊時聞立刻去抓周沛的手臂，阻止他告知吳瀟瀚。
    楊時聞的手心裏全是汗，渾身肌肉緊繃，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沒事，別叫他。”
    “我去給你拿瓶水，在這兒等我下。”周沛跑到不遠處的自助販賣機，迅速買來一瓶礦泉水，打開瓶蓋遞給楊時聞。
    楊時聞猛灌幾口，合上雙眼，想要排除雜念平複心情，可腦海裏全是吳瀟瀚的身影，根本靜不下來。急促的呼吸，沒有得到絲毫緩解。
    幹站著的周沛隱隱愧疚，不多，隻有一絲絲。因為親眼目睹過吳瀟瀚是如何為了眼前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楊時聞再難受又如何，能有吳瀟瀚難受嗎？吳瀟瀚對他的情誼，這麼多年，他比得過嗎？
    在五樓焦急等待的吳瀟瀚，不知為何，心慌得厲害。他忍不住給周沛發了多條消息，遲遲沒有得到回複，所以撥通了電話。
    手機在褲子口袋裏持續震動，周沛瞄了眼楊時聞，猶豫幾秒後，掏出來手機接通電話。
    “方便說話嗎？”吳瀟瀚耐著性子，試探地問。
    “不。”周沛言簡意賅。
    “那……你們聊完了嗎？”吳瀟瀚問道。
    “沒。”
    “……你為什麼一個字一個字蹦著說？我不會亂說啥，你正常講話就行。”吳瀟瀚不清楚周沛那邊的情況，以為他隻是不方便在楊時聞旁邊講太多。
    周沛俯視著握拳的手背血管暴起、喘不過氣的那個人，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著屏幕那頭的吳瀟瀚說：“顧衍說他想聽你唱歌，你唱吧。”
    “……啊？這麼突然？”吳瀟瀚有點懵。
    “對，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快唱吧。”周沛催促道。
    “我換個地方，等等，很快。”吳瀟瀚快步找到最近的衛生間，躲在一個隔間裏：“那我唱了哈。”
    “嗯。”周沛將手機移到楊時聞的耳邊。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小夥子，你唱的真好聽！”旁邊隔間的一個大爺，突然出聲誇讚吳瀟瀚，沒把他嚇死。
    “謝謝大爺。”尷尬至極的吳瀟瀚趕緊衝出衛生間，問手機屏幕那邊的人：“還想聽嗎？”
    被吳瀟瀚歌聲撫慰著的楊時聞，奇跡般地逐漸安靜下來，呼吸的頻率已放緩。楊時聞清了清嗓子，穩著語調回答：“想！”
    哦吼，今天怎麼那麼主動？他找了一個無人的小角落，壓低聲音，又將這首歌唱了一遍。
    “怎麼樣，還想聽嗎？”吳瀟瀚又問。
    “你怎麼唱的是同一首？”楊時聞的聲音，以及身體狀態已在吳瀟瀚的歌聲中恢複正常。
    “因為我隻會唱這一首。”吳瀟瀚勾起一抹笑：“俗話說得好，”一招鮮，吃遍天”。”
    楊時聞忍俊不禁，可算是露出點笑意。
    周沛朝楊時聞伸伸手，示意將手機還給自己，他已經不想吃更多狗糧了。
    “好了，掛了吧。”周沛簡明扼要地說完，掛斷電話。
    “你感覺怎麼樣了？”周沛問楊時聞。
    “沒事了，我剛才……”楊時聞搜腸刮肚編理由：“我……我……書城裏太悶了，我喘不過氣，不過現在好了。”他的眼神躲躲閃閃，睫毛亂顫，手指不停摩挲著桌上那本書。
    “沒事就好。”周沛將對話拉回正題：“我告訴你那些事，是因為快到吳瀟瀚生日了。楊時聞家裏隻剩下他媽媽，開麵館維持生計。我想安排吳瀟瀚去楊時聞家的麵館過生日，既可以陪伴楊時聞媽媽，又能滿足吳瀟瀚的思念之情，你覺得如何？”
    要去見媽媽了嗎？楊時聞沉默著，不答應，也不拒絕。
    “活著的人要好好珍惜，你說對不對？”周沛的嗓音輕緩，但態度堅定。
    之前大言不慚開解沈熙瑤“珍惜當下”的人，現在輪到自己，同樣看不開，想不明。
    許久後，楊時聞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在五樓被周沛掛掉電話的吳瀟瀚，站在電梯門口來來回回地走動，走了上百圈後，終於得到周沛的召喚。再見到楊時聞，吳瀟瀚愣了神。隻見對方一手拎著一本書，一手握著一個礦泉水空瓶子，眉頭擰成麻花，眼圈通紅，恍然間眼睛裏似有淚花閃爍。
    不願意嗎？這是和沛哥談崩了？吳瀟瀚狐疑地望著周沛。周沛隻聳了聳肩，麵無表情地走向一側書架挑選書籍，沒有任何搭理他的想法。
    這是什麼情況？楊時聞的眼神含情脈脈的，勾得吳瀟瀚有些心癢。他更加納悶，走到楊時聞身邊，上手一寸一寸撫過眉眼，直至眉心不再起皺。他接過對方手裏的書和水瓶，極盡溫柔地問：“沛哥說有事找你，怎麼聊了那麼久？”
    楊時聞壓下情緒，聲音軟軟的：“你生日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主動提起我的生日，莫非沛哥談成了？吳瀟瀚佯裝第一次聽說關於自己生日的事情：“我的生日？不是還早嗎？下周三期末、下下周過年，忙得很呢，你別太費心思了。”
    楊時聞默默在心裏掐算日子：“不忙，不費心思的。2月7日，還有16天，很快了。”
    “輔導我功課、讓我住在你家裏、和我分享父母、連自己的卡也給了我，你還想送我什麼？嗯？”吳瀟瀚扯了下嘴角，笑得不懷好意。
    楊時聞眼底晶瑩，一本正經地回他：“凡是你喜歡的，你想要的，我都能送。”
    “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許後悔哦！”吳瀟瀚唇邊的笑意更濃。
    “當然。”楊時聞坦然點頭。
    “萬一十分貴重呢？”
    “送。”
    “花錢也買不到的那種貴重？”
    “送。”
    “如果我想要的是星星和月亮呢？”
    楊時聞幾乎是一瞬間回想起周沛說過的那句“像是一個失去陽光陷於永夜的世界，忽然燃起了一顆星星”，心裏一陣悸動，異常堅定地對他承諾：“送，都給你！”
    後麵的那句問話，吳瀟瀚原本隻是想逗弄一下楊時聞，對方的回答倒是始料未及。和周沛交談過的楊時聞，太奇怪了，連摘星星月亮的事也能答應。他掃了一眼在斜前方認真翻看書籍的周沛，尋思著一定得問清楚他們之間究竟聊了什麼。
    吳瀟瀚直到睡前和周沛單獨通話後才知曉謎底，聽到自己老底被揭時，他倒是沒什麼反應。讓楊時聞明白自己有多麼在乎他，正巧合吳瀟瀚的心意。但是聽見周沛複述楊時聞難受的樣子時，吳瀟瀚氣得爆了粗口。
    “你罵吧，反正我媽又不是親媽。使勁罵，狠狠罵，再多罵些。”周沛清清冷冷的聲音，讓吳瀟瀚愈加生氣。
    “周沛！你以後不能再這樣子刺激他，他受不住的！”吳瀟瀚疾言厲色。
    周沛輕蔑地“哼”了一聲：“心疼了？剛才我說你死去活來那塊時，你怎麼不提醒我別刺激他？你巴不得他多心疼你一點呢。”
    被說中的吳瀟瀚大言不慚地回懟：“我怎樣都行，反正，你不許欺負他！”
    “是是是，不欺負他，掛了。”周沛懶得跟他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