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顧衍父母報備後，司機開車載著楊時聞，以及臉很臭的吳瀟瀚，一同前往通話中提到的那個地址。
    吳瀟瀚在車裏始終盯著窗外，周身冷得可以結厚厚的一層霜。
    “生氣了嗎？”楊時聞輕聲問道。
    吳瀟瀚從鼻子裏發出介於“嗯”和“哼”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喜歡沈大哥？”隻要吳瀟瀚和沈熙瑤同時出現，楊時聞都能清晰深刻地感受到兩人的相看兩厭。他搞不懂吳瀟瀚為啥不喜歡沈熙瑤，同樣也不明白沈熙瑤為啥也不喜歡吳瀟瀚。
    “我什麼時候不喜歡那個姓沈的？”吳瀟瀚的聲音裏宛若藏著一把鋒利的劍，隻待利刃出鞘的那一刻。
    楊時聞有點糊塗了，吳瀟瀚說出的內容像在否認，語氣卻像在肯定。
    哎，表達的方式，為什麼不能簡單點？這個世界，可不可以對情緒感知能力弱的人友好一些？
    “嗯……”
    楊時聞還未嗯完，便聽見旁邊傳來冷冷的聲音：“我那是討厭至極！竟然用”喜歡”二字，我真的是栓Q了。”
    “……”楊時聞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吳瀟瀚的手肘，問他：“那你為什麼討厭他？”
    吳瀟瀚轉過頭，幽幽地望著楊時聞。窗外的路燈，映襯著對方清澈透亮的雙眸，簌簌眨動的眼睫毛凸顯他的無邪天真。
    他瞧不出我對他的心思，也瞧不出姓沈的對他的心思。這到底是件壞事呢？還是好事呢？吳瀟瀚移開視線，假裝欣賞風景：“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討厭就是討厭。”
    “沈大哥其實人挺好的，你多跟他接觸接觸就會發現。我住院時，你不是還天天跟我一起吃他送的草莓嗎？”
    嗬嗬，好個毛，他就是鋼針掉到油鍋裏，又尖（奸）又滑。我想吃姓沈的送來的草莓？我那是不想讓你多吃他送的草莓！吳瀟瀚撇撇嘴，不爽道：“他既然那麼好，怎麼不去維和部隊，維持世界和平？”
    “……”這話讓楊時聞沒法接。
    沉默著的兩個人，很快到達光明路A122號。
    “我自己進去找他，你別去了。”吳瀟瀚可算是舍得開口了。
    “為什麼？”
    “你還未成年，去什麼酒吧！”吳瀟瀚不悅。
    “你也是未……”楊時聞差點說錯話，他糾正道：“我已經成年了，我19歲，你才是未成年。我可以進去，你不能進去。”
    “不行！”吳瀟瀚厲聲拒絕。成沒成年的，你自己心裏沒有數嗎？他重複一遍：“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
    “可什麼是，乖乖在這裏等我。不然我跟叔叔阿姨講，你不聽我的話。”
    “……”是的，楊時聞今晚之所以能來接沈熙瑤，全靠吳瀟瀚。吳瀟瀚答應顧衍父母一定會全程陪同，並且保證他的安全，他才被獲準出門。可是，長輩對他去酒吧一事沒有意見，怎麼反而吳瀟瀚不同意了呢？
    “我不進酒吧，在門口等你，給你搭把手，行嗎？”楊時聞退而求其次。
    “不！行！”
    “好吧，我在車裏等你。”
    “這就乖嘛！我很快回來，別擔心。”吳瀟瀚的聲音終於軟下來。他毫不耽誤，為了讓楊時聞盡快回家休息，三步並做二步進入這家“解憂”酒吧。
    或許是吳瀟瀚高挑帥氣的外在形象，或者是他鐵青著臉、一副需要來一杯的模樣，酒吧門口的服務生沒有攔住他查驗身份證。
    他幾乎沒費什麼功夫便找到了吧台上趴著的討厭鬼，因為放眼望去，形單影隻的人裏隻有這個人身穿西裝，腳踏皮鞋。快步走到吧台，吳瀟瀚用力晃了晃眼前的醉鬼：“喂，姓沈的，醒醒！”
    “帥哥，您好！您就是電話裏的那位”衍衍”吧？”吧台的服務生親切地與吳瀟瀚打招呼。
    吳瀟瀚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電話是你打的嗎？”
    “是，但也不是。”
    “什麼意思？”吳瀟瀚沒明白。
    “Theo未喝醉時，盯著手機通訊錄裏您的號碼發呆了許久。後來喝醉了，一直對著您的號碼自言自語。我想著他應該是想要給您打電話，所以才撥通了您的號碼。”服務生細細說明。
    聽完這些話的吳瀟瀚，眼神冷了幾分：“謝謝。我帶他回去了，需要付多少錢？”
    “不用您結賬的，Theo是我們的VIP鑽石顧客，直接從他賬戶扣除費用。”服務生協助吳瀟瀚架起神誌不清的醉鬼，好心地送到酒吧門口。
    在車裏始終朝酒吧門口張望的楊時聞，一看見吳瀟瀚從酒吧出來，立刻下車過去幫忙。
    “誰允許你下車了？走慢點，好好看路，不要跑！”
    生怕吳瀟瀚更加生氣的楊時聞，隻好放慢自己的步調，慢慢走。他打算上手扶著沈熙瑤，被吳瀟瀚狠狠瞪了一眼，不敢伸手了，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
    “沈大哥？”楊時聞關切的聲音令搭在吳瀟瀚肩上的醉鬼有了反應。他的胳膊掙紮起來，嘴巴也嘟嘟囔囔說些什麼。楊時聞湊近些才聽清，原來沈熙瑤反反複複念叨著“衍衍”二字。
    吳瀟瀚按住醉鬼亂動的手臂，半拖半抱著將其丟在車子後座。給他係上安全帶後，吳瀟瀚緊挨著坐下，隔開他和楊時聞。
    汽車發動後，沈熙瑤在座位上不停地動來動去，似乎不太舒服。吳瀟瀚的一條胳膊擋在他的胸前，擎著勁兒。不停喚著“衍衍”的人，在一次急刹車後，微微睜開了眼睛。
    “醒了？還記得自己家在哪裏嗎？”吳瀟瀚雖然不想管他，但更不想楊時聞管他。
    沈熙瑤眨了下眼睛，沒有回話。
    “沈大哥，你醒了嗎？”楊時聞側著身子，眼神透著關切。
    “沈大哥是誰？”不知沈熙瑤是在問他自己個兒，還是在問別人。
    “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吳瀟瀚不悅。
    “我是誰？”沈熙瑤抬起眼皮，懵懂地望向吳瀟瀚。
    吳瀟瀚：“……”然後，他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是討厭鬼。”
    楊時聞：“……”
    “討厭鬼？”沈熙瑤喃喃道：“討厭鬼，對，我是討厭鬼。”
    “沈大哥，你別聽他胡說，你不是討厭鬼，你是……”楊時聞差點將“沈熙瑤”三個字說出來，他停頓一下：“你是Theo。”
    “Theo？”沈熙瑤歪著頭，疑惑地問。
    “對，你的名字是Theo。”楊時聞平和耐心地重複。
    “一個醉鬼，你理他幹什麼！”吳瀟瀚擋住沈熙瑤試圖探尋楊時聞的目光，冷言冷語：“你家在哪兒？不會連自己家也忘了吧！”
    “家？我沒有家，我隻有衍衍了。”麵色潮紅的沈熙瑤好像想起什麼來，他的情緒猝然變得激動，死死抱著橫亙在胸前的吳瀟瀚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快去救他！求求你，快點去救他，他還在水裏！”
    車內沉寂幾秒後，楊時聞衝著擋在自己眼前的腦袋，向沈熙瑤喊話：“沈大哥，我在這裏，我被救了，你別擔心！”
    “我聽見他的聲音了，求求你，救救他！別管我，千萬別管我，你去救他，救救他！”
    吳瀟瀚呼出鬱悶在胸口的一口濁氣，使勁抽離自己的左手：“好，你先鬆開我，不鬆開我，我怎麼救他！”
    沈熙瑤馬上鬆手，臉部肌肉放鬆下來，仿佛完成了什麼重大使命般闔上了雙眼。
    “……”吳瀟瀚又好氣又好笑：“姓沈的？喂！醒醒！”
    “沈大哥怎麼了？”楊時聞有點擔心，前傾著身子試圖查看沈熙瑤的情況。結果沒有坐穩，被晃了一下，手支在吳瀟瀚的肩頭，維持著身體平衡。
    吳瀟瀚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因為他，你居然扒拉我！”
    “沒有！”楊時聞顧不得解釋，直搖頭：“他怎麼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你這時候倒是不害怕醫院了！”吳瀟瀚冷嘲熱諷。他不開心，今天一晚上超級不開心！
    “我不害怕醫院，真的。”
    盡管討厭這個人，但是人命關天，吳瀟瀚不會大意。他對司機正色道：“去最近的醫院，要快！”
    “好的。”司機應下，加大油門。
    楊時聞通知顧衍父母後，什麼忙也幫不上，默默注視著吳瀟瀚的動作。隻見吳瀟瀚調整不省人事的醉鬼姿勢，令其側臥著，頭偏向左側。他撐著手臂，依舊時時護著沈熙瑤，顯然很有經驗。
    “你有沈熙瑤的聯係方式嗎？”吳瀟瀚的心緒平緩下來，不值得因為一個外人，與楊時聞鬧別扭。
    楊時聞沒說話，他在糾結要不要將沈大哥就是沈熙瑤一事對吳瀟瀚坦白。能不隱瞞吳瀟瀚的事情，他不願意將其蒙在鼓裏。
    “對不起，我今晚態度不好，向你道歉。”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中凝視著楊時聞。
    楊時聞清楚吳瀟瀚與沈熙瑤不對付，可即使嘴上再不情願，吳瀟瀚從上車到現在細致體貼的照顧，他全都看在眼裏：“不用道歉，我知道你不高興。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其實……沈大哥就是沈熙瑤。”
    吳瀟瀚好似被誰按下了暫停鍵，愣了許久，才重新說話：“怪不得。”
    怪不得他對你如此照顧，怪不得他老是纏著你，怪不得他對我充滿敵意。
    “什麼？”
    吳瀟瀚想要逗弄下楊時聞：“哎呀，怪不得你對他那麼上心，原來是自己的初戀啊！”
    “不是的。”楊時聞急忙反駁。
    “怎麼不是？為人家買了金毛玩偶，為人家創作鋼琴曲，為人家留疤，為人家連命都可以不要！”吳瀟瀚忽然間有些理解和同情沈熙瑤，也有點為顧衍惋惜。可若是楊時聞紙上寫的那個“物歸原主”指的是將身體還給真正的顧衍，那誰來為楊時聞惋惜，誰來同情他呢？
    啞口無言的楊時聞，臉漲得通紅。他該如何為自己辯解？有人能教教他嗎？
    誰料吳瀟瀚猛得將他抱在懷中，聲音不大，卻有灌耳之勢：“不要離開，好不好！”
    楊時聞糊塗了：“要去哪裏？不是醫院嗎？”
    “先答應我！”
    “……”傻愣愣的楊時聞回他：“我答應你。”
    吳瀟瀚鬆開楊時聞，定定地望進他的眼裏：“你答應我的事，絕對不能食言！”
    迎著吳瀟瀚流光湧動的雙眸，楊時聞的心裏倏地咯噔一下，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可惜他沒有抓住。
    如果沒有沈熙瑤兵荒馬亂的急診治療，如果沒有昨天打遊戲時的心不在焉，如果楊時聞像往常那般將吳瀟瀚的話及時記在備忘錄中。是不是永遠慢半拍的那個人，可以早一點與自己的暗戀對象同頻同步？是不是苦苦守著的那個人，可以早一點等到心儀之人？是不是所有癡情人的結局，會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