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慢慢朝超市的方向走，楊時聞落後吳瀟瀚幾步，墜在後麵默默跟著，環顧四周。
    這個時間的校園，活動著的人很多，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大部分的學生離開教學區，前往食堂吃晚飯。食堂的晚飯，楊時聞隻在吳瀟瀚不打球的時候吃過幾次，味道還可以。剩下的學生，要麼回家用餐，要麼在學校周邊覓食，要麼去超市隨便吃些，要麼像吳瀟瀚那樣直接不吃。楊時聞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吳瀟瀚在學校的時間從不吃晚飯。
    “你為……”
    “在想……”
    二人同時開口。
    吳瀟瀚停下腳步，回身麵對楊時聞。楊時聞沒有說話，等對方先開口。
    “剛才想問的是什麼？”吳瀟瀚問眼前這個低著頭總是向他展示假發的人。
    楊時聞：“你先說。”
    “我是想問，你在想什麼，是在想他嗎？”吳瀟瀚覺得嘴唇有些幹，用舌頭舔了舔。
    “沒有。”楊時聞反問：“怎麼會這麼認為？”
    “當然了，他對你那麼重要。”
    楊時聞不知道怎麼接這句話。
    吳瀟瀚看楊時聞不回應，繼續說：“既然你們處得不愉快，那別再惦記他了。想點兒，令你開心的。”
    “好。”
    “什麼能令你開心？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吳瀟瀚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
    “看你打籃球，會開心。”
    吳瀟瀚聽到這話，立刻回想起上次教對方運球時的場景。他的餘光中，出現過一個不一樣的人，一個笑得真實、暢快、灑脫的大男生。而當吳瀟瀚的視線掃過去，這個男生的笑容一秒轉換成平時那種拘謹、害羞、小心的淺笑。
    那一刻，他不由自主聯想到一個人。那個人也曾那樣笑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高一入學那天。雖然到了9月，但天氣依舊炎熱，悶悶的，像蒸籠似的折磨著剛剛踏入學校大門的吳瀟瀚。高一樓前麵的空地上，立著五個牌子，喜慶的大紅色背景上是用英文字母排序的學生名字，名字後麵列著班級號。吳瀟瀚被人群簇擁著，勉強到了最後一塊牌子前。正打算找自己的名字，突然發現斜前方盯著牌子安靜笑著的男生。吳瀟瀚待在原地沒有動，不管後麵的同學如何催促提醒，隻入迷地看著那個男生笑得開懷的側臉。心裏想著，原來那個男生真正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竟然這般好看。
    楊時聞轉身要走，吳瀟瀚的視線正巧與對方的相彙。很快，他便注意到楊時聞低下頭，移開目光，收斂笑意，隻留下淺淺一線，然後從相反的方向離開。楊時聞的身影消失不見後，他才擠到最前排，查看分班情況。吳瀟瀚掃視字母Y的同學名單，看到了“楊時聞8”。
    吳瀟瀚從回憶中抽離，心卻在紊亂地跳動，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你，是答應繼續打籃球了嗎？”楊時聞覺得不可思議，抬頭問他。
    一雙真誠純淨的眼睛緊緊盯著吳瀟瀚，吳瀟瀚在其中隻看得見自己，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答應了。”
    “太好了！”楊時聞情緒高昂地喊出聲，他真的沒想到吳瀟瀚會這麼輕易地答應下來。意想不到的喜悅直衝天靈蓋，他忍不住再確認一遍：“真的嗎？”
    “真的。有這麼開心？”
    “嗯！”楊時聞狠狠地點點頭。
    打籃球這件事，終於有了意義。若是能讓這個人每天這麼開心，別說打籃球，吃籃球都行，吳瀟瀚心想。
    “你還沒說，剛才想問我什麼？”吳瀟瀚曲起右手食指，在楊時聞的額頭上輕彈，臉上帶著笑意。
    被吳瀟瀚彈腦門的那處皮膚微微發燙，楊時聞伸手摸了摸：“你為什麼不吃晚飯？”
    “你想問的是這個啊？”吳瀟瀚無奈地勾勾唇。
    “是的。”
    “為了陪我爸吃飯。”吳瀟瀚補充：“家裏隻有我爸一個，我不忍心留他一人。”
    “明白了。”楊時聞想到了自己的親媽，明白吳瀟瀚的感受。
    “那你呢？胃不好，怎麼也不吃晚飯？”
    “跟你差不多，為了陪父母。”楊時聞回答。
    吳瀟瀚撲哧一聲樂出來：“一路上不吭聲，一直想著的就是這個問題？”
    “是的。”
    “真想撬開你的腦袋看看你整天在想什麼！”吳瀟瀚笑彎了腰，一隻手叉著，另一隻手自然地搭載楊時聞肩膀上。
    楊時聞稍微躲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回答：“不用撬那麼麻煩，拆了線便能看見。”
    “哈哈哈哈哈……”吳瀟瀚捧腹大笑，直不起身。他抹掉眼角笑出的淚滴，站直了，戲謔地瞧著楊時聞：“從前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
    顧衍著實受歡迎，我，算了吧。楊時聞抬腿大步朝超市走去，不理會吳瀟瀚。
    “大哥，怎麼還不好意思了？等等我，走那麼快幹嘛！”吳瀟瀚向前追去。
    楊時聞和吳瀟瀚買完酸奶和可樂一踏進教室，就見到古誌超興奮地敞開雙臂向楊時聞奔來。吳瀟瀚擋在楊時聞身前，伸出右手抵住古誌超胸膛，不讓他靠近。
    “瀚哥，你擋我幹嘛，我有話跟衍哥說。”古誌超抓住吳瀟瀚擋自己的右手，不滿地說。
    “有話，快說。”
    “悄、悄、話”。古誌超放低音量，神秘兮兮，一字一頓地講。
    “不說，可以走。”吳瀟瀚才不管他是不是真有話要說。
    古誌超對著楊時聞擠眉弄眼，用左手擋在唇邊，不讓吳瀟瀚觀察到他的口型：“怎麼樣了？”
    楊時聞瞄了吳瀟瀚一眼，對古誌超點了點頭。
    “瀚哥答應參加友誼賽了？！”古誌超激動地喊叫。
    楊時聞聽罷，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底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啊！”古誌超來回跺腳，表達自己情緒的焦躁。
    “我答應繼續打籃球了，行了吧，滿意了吧！”吳瀟瀚搶答。
    “什麼？我沒聽錯嗎？我沒聽錯吧！這是真的嗎？”古誌超迅速跑回已經吃完晚飯認真寫作業的周沛身邊，大力搖晃周沛。
    “聽見了，我沒聾！”周沛嫌棄地推開古誌超，仍舊埋頭做題。
    古誌超重新跑回楊時聞麵前，想要擁抱他，被吳瀟瀚擋住：“衍哥，你怎麼做到的？瀚哥不光答應了打友誼賽，還答應了要一直打籃球？！是不是？天哪，衍哥，牛X！你是我男神，我愛死你了！”
    “行了，沒完沒了了！麻利點，給我走開，我大哥還得趕進度準備期中考呢！”
    “好的，瀚哥，我這就圓潤地離開！馬上消失！現在！Now！”古誌超側著身，像螃蟹一樣，橫著跳走了。
    將古誌超攆走後，吳瀟瀚回自己座位把英語筆記找出，遞給楊時聞：“下午講到哪兒了？我們繼續吧。”
    晚上回家，吳瀟瀚沒忘記從楊時聞那兒順來的紙。他在物理課本中翻出楊時聞的那張草稿紙，從筆袋中掏出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細細描繪。赫然出現幾行印記很深的字跡：
    對參加比賽感興趣
    學習團隊配合
    認識七中學生
    給籃球隊加油
    學習實戰中運球
    打敗七中
    不打籃球專心學習
    我
    吳瀟瀚輕笑出聲，心裏明白這是楊時聞為了說服自己打友誼賽，冥思苦想出來的說辭。前六行，好像都被劃了橫線，證明他放棄了這幾個方案。被重重圈出的“專心學習”四個字，看來他不太相信自己不打籃球而隨便找的這個借口。
    最後的“我”字，這是拿自己開刀，來開解我啊。看來最後沒有騙我，真是自己的故事。那個讓他久久不忘的男生，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為什麼發生不愉快，有個怎樣的結局？為什麼用“結局”這個詞？吳瀟瀚好奇得抓癢撓腮。
    直到洗完漱，熄了燈，躺在被窩，那幾個問題仍在吳瀟瀚腦袋中打著轉。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睡了沒？”
    正在挑燈刷題的楊時聞感覺到手機的振動，查看過消息，給吳瀟瀚回複：“還沒。怎麼了？”
    “想問你幾個問題。”
    楊時聞算著題，等待吳瀟瀚的提問，半天沒動靜。看了眼手機，“對方正在輸入”。等了會兒，又拿手機瞧了眼，依然是“對方正在輸入”。他剛打算發消息詢問，便收到一條：“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好的。”
    “跟那個男生發生過什麼不愉快？”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其實楊時聞和吳瀟瀚並沒有發生明確的分歧。知道吳瀟瀚有了喜歡的人，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楊時聞選擇單方麵宣布跟對方保持距離。
    “三觀不合”楊時聞用這四個字總結，糊弄一無所知的吳瀟瀚。
    吳瀟瀚發現楊時聞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僅僅道出了發生不愉快的原因，看來是不想回答。兩個人的三觀不合，確實很難做朋友。
    “你倆結局怎樣？為什麼用”結局”這個詞？”
    結局？要是沒重生，結局便是陰陽兩隔，永不能再見。楊時聞的人生到此結束，他的暗戀如此收場，可不就是結局嘛。
    “不會再見了。”楊時聞回道。
    啊？三觀不合竟造成那麼糟糕的後果？二人分歧那麼大嗎？吳瀟瀚不免有點擔心，不禁問道：“我們沒有三觀不合吧？”
    楊時聞哭笑不得，索性裝不知道：“不知道”。
    “以後，我哪裏惹到你，都要告訴我。”吳瀟瀚仍覺得不夠，再次強調：“一定要告訴我！”
    “好的。你也是。”
    “我現在就有！”
    “什麼？”
    “絕對不能騙我，知不知道！”
    “嗯，知道了。”楊時聞立即打開備忘錄，老老實實記下：“絕對不能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