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衣鬢影，茶汽朦朧。一人劍眉入鬢，慵懶地執卷倚在龍首寶座上。他明明渾身都散發著紈絝氣息，眼神卻燦若明星，好像全身的精神都在眼前的書目上。
    這人正是何藝。
    “讓人再去查查，是誰在城中放火，有線索就馬上報上來。”
    “是。”
    一人蒙著白色的麵紗，掀開珠簾，邁著蓮步為何藝呈上茶點，福了一禮正要推下，何藝卻開口道：“吳君，你等一等。”
    殿外的純白花朵鋪滿了長階，本來宮中這樣的地方種這麼多太晦氣，但何藝喜歡，他的臣子們也很喜歡。
    “你去幫我摘一些茉莉花，讓後廚炮製點茉莉花茶嚐一嚐。”
    “是。”
    茶碗裏的茶添了五次，何藝終於把《仙人符篆全析》合上了，舒坦地伸了個懶腰，一瞟洋人送來的掛鍾，竟然已經快到午時了，而店門口的吳君還在一棵棵挑著長得好的茉莉花。
    按理而言，宮裏全是上等的好茶，何藝想喝什麼自然馬上端上來。但是他想到後宮婢女要幹的累活太多，想著吳君不能太受累，就特地留他下來摘花。
    “畢竟是伊切爾指明讓我好好對待的人啊，可不能給累壞了……”
    他踱步到殿外，站在蹲著的吳君身後，給他擋出了一片陰影。吳君卻自顧自地認真地挑著花，一朵朵地嗅著味道、查著花瓣。
    “這秋天的茉莉屬實不是最好的啊……”
    他用手帕盛著精心挑出來的花朵，一直起身子就撞到了後麵人的前胸。他向下瞥到了龍紋，忙轉身跪了下來：“奴婢……”
    何藝趕忙把他撈了起來，心想這要是被伊切爾發現不得把我的膝蓋骨打碎……
    他麵色不動，輕咳了一聲：“咳，那個，花別撒了，我等著嚐嚐呢。”
    吳君忙把手帕雙手呈上，何藝斂目看著麵前這塊淡紫色手帕上如雲的花團，嘴角不知覺地勾了一下，一手把手帕抱起來揣進了懷裏。
    “朕很喜歡，這塊帕子賞給你，擦擦汗。”
    吳君聞言又要跪下去，“奴婢罪該萬死，殿前失儀——”
    “行了行了，你拿著吧，不要請罪，也不用謝恩，更別跪著。”
    吳君的手上忽然落上了輕飄飄如蟬翼般的白色綢緞，翠竹刺繡隨著絲綢的流動自然下垂，吳君愣了一下，把它放進了袖子裏。
    何藝抿了抿嘴，有點不甘心，磨磨蹭蹭地說：“呃……我其實……不是——”
    吳君一下抬起頭，將手指抵在麵紗前，在地上用樹枝比劃著“係統”二字。
    “伊切爾和你說了？”
    吳君點了點頭，“暗示的。他說係統無時無刻在監控我們的一舉一動，很多東西說出來可能就……”
    何藝微微向後仰了仰，大聲歎了口氣，正想轉身走，頓了兩秒又轉了回來，“那個，你有什麼想要的就和我說，我……”
    吳君還是保持著雙手交疊在前的姿勢靜靜地站在那裏，但何藝感覺他笑了。
    他看著吳君細長的柳葉眉和那雙仿佛能看進人心裏的桃花眼，突然低頭咬了咬後牙，而後憤憤地一甩衣袖：“吳君啊吳君，你本來長相美如擲果潘安，為什麼要學他們整容呢？”
    這回吳君是真的笑了，眼角美如月牙，反問道：“難道陛下真的有龍陽之好？”
    何藝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第一次憤憤地低聲罵了句“放肆”，然後甩袖走了。
    次日，何藝留下吳君讓他陪十一玩耍，在吳君戴著麵紗很難吹動風車的時候，才批了五張折子的何藝湊過來看，衣角扇起了風車。
    他在無人的時候要求二人不要對他行禮，於是何藝和吳君並排坐著，在十一玩得最起勁的時候考察他的詩書，何藝還巴不得把自己覺得自己可能受過的苦都讓十一嚐一遍，十一就在使勁地嚎“伊切爾姐姐快來救我”，然後吳君端來做好的荷花酥，何藝和十一就會“安安靜靜”地搶東西吃。
    何藝被老太監叫走之前，在十一不注意的時候塞給吳君一個香囊，吳君愣了愣卻笑罵了一聲：“薅羊毛還給羊送毛衣！”
    “這片茉莉花是誰的？”
    “是我種的。”
    老太監在殿裏高聲喊：“陛下！”
    何藝憤憤地搓亂了吳君的頭發，甩袖子走了。十一根本頭也不敢抬，假裝在吃實際上已經吃完了的荷花酥。
    晚上的時候，何藝將殿裏所有的人趕去睡覺，自己在批白天落下來的活，並且臭不要臉地叫吳君陪著他熬夜，因為他堅信就是吳君讓他批不完折子。
    “誒你為什麼就不能摘下麵紗來給我看看呢？整容失敗了就失敗了唄，我又不會笑話你，是那個傻逼大夫的問題。”
    吳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半闔著眼睛，懶得理這個何藝喊了八百遍的問題：“你再不批折子就今晚都批不完了。”
    “嘖，說真的，你要是給我看，我馬上給你批完。”
    吳君低著頭，燭火將他的麵部輪廓勾勒得影影綽綽的，他好像笑了一下，麵紗像被蝶翼驚動了一般微微一動，而後他搖了搖頭。
    於是何藝哀歎出聲，自己埋頭趴在桌子上批折子。
    吳君站起身，幫他收拾了一下桌麵，然後拿起一塊墨開始慢慢磨：
    “下一次吧，等我終於能和現實坦白和解的時候，我就給你看看現在我的樣子。”
    何藝“噌”地抬起了頭，起來得太猛，他的頭有點眩暈。
    後麵的背景慢慢霧化，化成了無邊的火焰和灼人的熱浪，何藝卻一下子如墮冰窖。
    眼前的人微笑著揭去麵紗，歪斜的鼻子突兀地粘在了溫婉的臉上，他抓著何藝的手，另一隻手想伸手去撫幹何藝的淚水，伸在半空卻被何藝一把抓住了。
    吳君微微瞪大眼睛，被四周的赤紅映上了顏色的臉正慢慢地蛻變出了如冠玉一般的麵龐，眉如墨畫如遠山地映在火光之中，看起來像曇花一般稍縱即逝。
    何藝緊緊地向前一抱，卻摔回了堅實的地麵上。
    養心殿的長階上，何藝的下巴正好懸在第一步台階上，陽光下，秋天的茉莉香透了宮殿的餘燼。
    一個淡紫色的香囊從何藝的腰間滾下，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撈不到了。

    作者閑話：

    都來給我笑hhh（bushi）
    原定是26章後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