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軀殼？”惜後退一步，嫌惡地揉搓著自己的耳朵，似乎要將對方遺留下的氣息盡數祛除。
    她冷哼一聲，反問道：“若你有此等能力，又怎會恬居於我的體內？”
    “不錯，”對方勾起嘴角，眼眸中帶著些令惜不寒而栗的算計，“我的確無法憑空再造。”
    “不過——”它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世間凡人千千萬，少了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是想——”惜神情一凜。
    “況且，若我獲得了全部的權柄，便可使鬼門洞開，陰陽相融。屆時，即便是天道也無法窺得這小小一隅。”它的語氣溫婉似水，正是在用最為溫柔的語氣，說著最為殘忍的話語。
    “你休想！”惜被它那狂妄的計劃激起了憤怒，白皙的臉龐瞬間泛起激動的紅暈。
    她拂起衣袖，用盡自己的力氣，向著對方的方向用力地打上了一擊。
    在這夢中天地裏，操縱者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因而，惜的奮力一擊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
    淩厲的掌風在脫離惜的手心之後便在夢境規則的束縛之下迅速削弱。最終，頑強抵達既定目標的，隻剩下了綿軟無力的微風。
    它頗為無奈地搖搖頭，並不出手，隻是眼神微動，便將隻能吹拂發絲的清風變作了一道銳利的劍芒。
    劍芒瞬間調轉了方向，直直地衝著惜的方向飛刺而去。
    令人意外的是，惜直視著那道泛著金光的劍芒，卻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她甚至緩緩張開了雙臂，仿佛在迎接那包含著殺意的攻擊。
    它這才發覺了不對勁，飛身上前，想要撤回攻擊。然而，它晚了一步。
    劍芒並沒有命中惜。在它即將接觸到惜的鼻尖的那一刹那，一道白色的屏障顯現。
    惜笑了。這是她進入夢境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也將是最後一個。
    白光大亮，吞沒了那狹長的劍光，將其化作了點點星光。
    惜收起淺笑，猛地睜開眼。
    夢境的權柄已然改換，惜攤開雙手，右腳輕輕一踏。
    首先破碎的，是頭頂的星河。大片繁星如同被高壓的水流清洗了一般，頃刻間便沒了蹤影。隨後，那綴滿星河的天花板也開始一片一片地墜落。像失去羽翼的飛鳥墜入塵泥，像秋日寒風下的黃葉落入幹枯的河床。
    緊接著，原本如銀鏡般反著光亮的地板也開始碎裂。細密如蛛網的裂痕自惜的腳下起，迅速蔓延向遠方。然後，像是被打碎的琉璃鏡一樣，一齊碎成了一盤尖銳的碎片。
    惜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身體向下墜落。
    耳邊，似乎傳來了對方驚恐的怒吼，不過，很快便被呼嘯的風聲掩蓋了。
    墜落仍在繼續。惜緩緩睜開了眼，在一片虛無之中，她看向自己的指尖。
    她的手指，已經變得透明。
    她心下了然——畢竟，她現在也是夢境的造物。
    她使用了母親的法度，引誘它攻擊自己，以此攫取了原本被它掌握的夢境權力。
    惜並沒有急於使用武力將對方驅逐出去——因為她知道這樣做治標不治本。她與業障共生，此消彼長，不死不休。消滅一方的代價，是給予自己同等的傷害。
    於是，她選擇了直接毀滅夢境。
    萬事皆有代價，夢境破滅之際，身為夢境的她也隨之消散。
    她，並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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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清醒了過來。
    準確地說，是隻有意識清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片虛無。她想要動一動自己的手指，轉一轉自己的眼珠。可是，不論她用了多大的力氣，身體卻還是一動不動。
    惜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軀殼之中，無法操控，也無法逃脫。
    人間有所謂“鬼壓床”一說，惜覺得與她如今的境遇如出一轍。可她本就是統領萬鬼的閻君之女，又怎麼會有鬼敢近她的身呢？
    當然，玩笑歸玩笑，惜的內心其實如明鏡般透亮——這就是法度與天道的無情之處。她既然選擇了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就理應承受接下來可能到來的後果。
    惜的思想從未如此刻一般清明。借此機會，她或許可以細細思索一番自己接下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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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側躺在床上，她緊閉著眼睛，滿頭大汗。
    “惜！”她猛地坐起，不住地喘著粗氣。
    就在剛剛，她夢見了她此生最為恐懼的一幕。
    “噗嗤。”
    長劍沒入胸膛，大股深紅的血液噴湧而出，很快便浸濕了麵前美麗少女的衣衫。
    少女的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她原本極亮的眼睛漸漸暗淡了下去。
    夢中的自己毫不猶豫地抽出了長劍，少女踉蹌著，被那強大的拉扯牽引著向前挪了兩步，最後，她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少女的身軀倒地，白皙纖細的手指間已經沾滿了塵土。血液仍在流淌，很快便濕潤了身下的幹燥泥土。
    夢中那個冷酷的自己卻猶嫌不夠。她再度上前，麵露嫌惡，長劍一挑，將少女翻了過來。
    就在這時，少女半睜著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嘴唇微張，喉頭湧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長劍再度刺來，刺穿了她的脖頸，也斬斷了她未盡的話語。
    女孩的眼神最終定格於一片溫婉。
    隨後，那滿腔的柔情便化作一捧飛灰，飛向了血色的高天。
    這就是天命為她們安排的結局。
    客星終將消滅業障，可她消滅的，真的隻是業障嗎？
    不，與業障一齊消失的，還有那個善良勇敢的女孩。
    這就是泠一直以來的噩夢——她害怕有一天，她不得不親手殺死惜。
    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泠慌亂地想道。
    她的惜，大家的惜，她不該被那所謂的天命驅趕，去接受那早已被安排妥當的死亡。她值得擁有美好輝煌的漫長一生。
    遠處，鍾樓的鍾聲敲響，它代表著，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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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天之上，天神雲集之地。
    一位身著華麗錦袍的男子端坐於王座之上。他金色的眼眸隨意地抬起，其中的威壓卻令座下的小星君幾乎站不住腳。
    “此事當真？”男子問道。
    “千真萬確，陛下。”星君即刻跪了下來，拜道。
    “閻君與天界素來兩不相礙，”男子聲音裏帶著怒氣，“如今竟對那違命客星包庇至此，豈有此理？”
    “傳令下去，”男子大手一揮，喝道，“即刻通訊陰間，勒令閻君交出客星！”
    “臣遵旨。”星君再拜，隨後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向大殿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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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聲想起時，惜仍然無法動彈。經過這幾個時辰的適應，她也已不再對此感到不適。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恢複呢？惜心中有些疑問。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或許是因為被剝奪了視線，如今的惜感官尤為敏銳。
    腳步不重，來人大約不是父親和哥哥。氣息紊亂，似乎有些急切，也自然不會是那些鬼魂婢女。
    那麼，會是泠嗎？
    惜突然有些緊張。她下意識地不想讓泠看到自己無力地躺在床上的模樣。
    事與願違，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惜的門前。
    “阿惜，你醒了嗎？”泠的聲音伴隨著輕輕的敲門聲傳入惜的耳中，可她卻無法作出回應。
    鍾聲剛剛過去，往常的這個時候，惜應該已經起了床，正在洗漱。可是，就連惜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何時才能起床。
    泠並沒有敲太久的門。她大概以為惜是罕見地賴床了，大約在門前等待了兩分鍾後，她便悄然離開了惜的院子。
    惜不喜歡有人伺候，平日裏洗漱穿衣皆由自己一人完成，隻在挽發時才會喚侍女進來。所以此刻院中靜悄悄的，也不會有人發現惜的異樣。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惜不知過了多久，泠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想來，是泠率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咚咚咚。”急迫的敲門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泠的呼喚：“阿惜？你怎麼了？”
    泠用了些力氣，見房中仍然沒有回應，她便大聲說了一句：“阿惜，我進來了。”隨後便推開了房門。
    刺眼的燈光瞬間落入昏暗的房間，惜不禁抖了一下眼皮。
    見到安靜地躺在床上的惜，泠愣了一瞬，隨後便快步走到了床前。
    她先是謹慎地推了推惜的身子，見她沒有反應，泠頓時慌了起來。
    “阿惜？”泠的聲音有些顫抖，“阿惜你別嚇我！”
    她扶著惜的肩膀，開始大力地搖晃起來。
    可是，不論她如何呼喚，如何搖晃，惜卻始終毫無反應，宛若一個精致的人偶，任人擺布。
    “阿惜……”泠帶著濃重的哭腔。她又一次想到了那個噩夢。
    一滴淚水順著泠的下巴滴落，滴在了惜的眼皮上。
    惜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皮，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可以調動眼睛附近的肌肉了。
    泠沉浸在悲傷之中，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惜的動作。
    惜調動自己全身的力氣，努力地掙脫自己身上沉重的枷鎖。終於，她成功了。
    泠偏過頭，想要抹去自己的眼淚。就在這時，她對上了一雙棕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