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語苓早早地便望見了圍在公園門口的一群人。
    不知為何，越靠近那奇怪的結界，易語苓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她深呼了幾口氣，將手放在自己的胸膛處輕撫了幾下，這才將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暫且平靜了下來。
    易語苓走向人群，想要打聽打聽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正要隨機揪一個圍觀路人了解一下情況，但下一刻，她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原因無他，易語苓在人群裏發現了一個人——正是幾個小時前才見過的伍證文。
    他此時正在與身旁背著一個大葫蘆的男子交談，看他們的樣子，大約說的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既然伍證文在場，他的身邊又有這麼一群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群眾的人，那麼一定就是特辦處的外勤們在此辦案了。
    易語苓頓時放下心來——大約是已經將自己代入了特辦處的角度，她還真有點害怕看到一群吃瓜的烏合之眾在這裏對著這異象指指點點。
    易語苓的目光越過伍證文，再次向裏看去。這回，她倒是真的摸不清狀況了。
    隻見，在最靠近結界的地方，有一個白衣鬼正飄在空中。他麵色凝重，似乎是遇到了什麼極為棘手的事情。
    老白先前在閑聊時曾告訴過易語苓，像他這種歸顧惜直接管轄的鬼差，一般是不會和外勤們直接接觸的。同樣的，外勤們平時念咒召地府鬼差時，也不會找到他。
    按照現代人的說法，老白算是顧惜的秘書，替顧惜傳達指令，管理下屬。若是他也出麵，那這一定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並且一定會和顧惜有莫大的關聯。
    那麼……易語苓心中思索著：如今老白在這兒，是不是顧惜也在呢？
    易語苓的眼睛噌地一亮——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顧惜的消息了，說實話，她的確有些想她了。
    然而，易語苓仔細朝著人群的中心搜索了一番，卻並沒有看到顧惜的身影。她不免有些失落。
    等等！
    看著那個如同異界降臨的詭異結界，易語苓的心中突然浮現了一個不太妙的猜測——該不會，該不會顧惜就在這裏麵吧！
    易語苓知道這毫無根據的想法荒謬可笑，但她心中卻還是不免感到一陣慌亂。
    不論如何，她都該過去了解一下情況了。
    這般想著，易語苓走近了些，用一個不算大聲但卻能讓大家聽清楚的音量詢問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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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易語苓的一瞬間，老白明顯有些怔住了。倒是伍證文的臉上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
    隻愣了不到一秒，老白便緩過神來，腦子裏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告訴易語苓實情。
    聽到老白說顧惜隻身進入幻境，還設下結界不允許他人進入時，易語苓下意識地挑了挑眉。
    但轉念一想，顧惜她似乎也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從前便是如此，有時候易語苓會覺得，顧惜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會怎樣。大概於她而言，有太多東西都比自身更加重要。
    顧惜在八年前的那封信裏提到過，她的離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為了比她的生命更為要緊的事業。易語苓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在她自己的理解裏，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從前如此，現在也一樣。
    如此想著，易語苓向老白提出了接觸結界的請求。
    老白這回倒是沒有猶豫，他不認為易語苓能夠進入幻境——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心上人看到。
    然而，不同於方才的排斥反應，在易語苓靠近時，那屏障僅僅是象征性地閃了兩下。隨後，像是表示歡迎一般，屏障發出一陣柔和的白光，將試探著伸出手觸碰屏障的易語苓整個納入其中。
    白光過後，易語苓已不見了蹤影，顯然已經進入了幻境。
    老白已是目瞪口呆，張開的口中露出一節長長的舌頭，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威壓姿態。
    “不得不說，老大她的腦回路還真是異於常人呐……”老白默默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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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惜依舊倚靠在那斷裂的樹幹上，她的身體從腰間往下，已經化作一團黑霧。
    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為何在此，她的記憶已然隨著血液的流失，融入了這片潮濕的土地。
    但她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裏，她還沒有贖清自己的罪，老天又怎會輕易地放過她呢？
    至多，就是在這個鬼地方呆上許久，直到身軀化霧、幻境散去後，再溜回地府向哥哥請罪罷了。
    是了，這本就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境遇。幻境上已經被她施加了禁止入內的禁製，若無她的允許，沒有人能夠進入。
    不會再有變數了……自她設下幻境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這些。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中總有些遺憾呢？
    顧惜不知道，腦中的思想逐漸歸於混沌，她的意識即將陷入一片黑暗。
    隱約間，一陣細微的震動順著地麵從遠方傳來，顧惜已經有些模糊的視線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
    那是腳步聲，是獨特的，屬於語苓的腳步聲！
    顧惜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她原本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難以置信之中又夾雜了幾分期待。
    大抵，曾經身為人類的她內心也是渴望來自他人的關切的吧。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幾乎是貼著顧惜的耳邊停了下來。
    顧惜勉力轉過頭，卻隻看到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她又試圖張開嘴，說些什麼，但她早已沒有了發聲的力氣。
    她隻能用那雙噙著熱淚的眼，無聲地注視著麵前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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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語苓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眨眼之間，自己已經身處一片與世隔絕的空間。
    這裏的樣子與易語苓記憶中的公園並不相同，但卻依舊保留著相似的特點，仿佛這裏就是依托於現實而建造的。唯一大相徑庭的，是這裏的天空——那是易語苓從未見過的滿目鮮紅。
    易語苓低下頭，不再看那令人暈眩的紅色天穹，隻沿著地上的石板向前走去。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條不存在的線指引著易語苓穿過樹林，向更深處找尋。
    隻是，越向裏走，易語苓就越是膽戰心驚。
    坍塌的涼亭、破碎的石板、折斷的樹幹、燃盡的草坪，一路走來，易語苓看到就是這一樁樁觸目驚心的景象，宛若提前來臨的世界末日。
    易語苓不知道這些地方曾經發生過什麼，但從那些建築與草木的殘骸之中可以窺見，大約是有一場或是幾場戰鬥在此爆發。
    易語苓的心忽地提了起來，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她的內心告訴她，如果不再快一點的話，或許，她就再也見不到顧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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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景象越發淩亂，漸漸的，原本幹燥的泥土開始變得濕潤起來，還伴隨著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易語苓艱難地撥開擋路的樹枝，終於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頭死去的巨獸，它短粗的脖頸上插著一柄長劍，渾身布滿了狹長的傷口。傷口還很新鮮，但屍體卻全身幹癟，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幹了血似的。
    見到巨獸屍體的一瞬間，易語苓緊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生怕那殺死了巨獸的詭異存在發現她。
    易語苓的心中像是在打鼓一般，幾乎要跳了出去。顧惜……如果那巨獸並非為顧惜所殺，那麼麵對那樣恐怖的敵人，顧惜生還的概率又有多大呢？她不敢再想。
    過了一陣子，易語苓終於鼓起了勇氣，向著巨獸屍體的方向走去。不論如何，這都是個線索。
    一步、兩步，越靠近那片廢墟，易語苓的胸口便越發悶痛，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她身上似的，使她的腳步愈發沉重。
    再次繞開一片斷裂倒下的樹枝樹幹，易語苓見到了自她進入幻境以來，最讓她感到震驚的場麵，這也是她最不願意麵對的一個結果。
    她，終於找到了顧惜。倒在那巨獸的屍首旁，半身化霧、遍體鱗傷的顧惜。
    淚水瞬間湧出，順著臉頰滴落在被鮮血浸潤的土地上，悄無聲息。
    易語苓嚐試著擦去眼淚，但卻是徒勞無功。她隻能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悲戚，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個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消散的紅衣女孩。
    大約是聽見了易語苓的腳步聲，原本無力地倚靠在樹幹上的女孩突然僵硬地轉過頭來，用她那雙半眯著的、已經毫無焦距的眼睛對著易語苓走來的方向。
    她臉上的肌肉艱難地抖動著，像是想說些什麼，也像是想要做出一個表情。然而，她失敗了。
    易語苓忍耐著不哭出聲來，快步走到了顧惜的身邊，蹲下身來，想要擁她入懷。
    然而，她放棄了。如今的顧惜就像是一個薄薄的泡影，她害怕自己的擁抱會將這個脆弱的女孩擊碎。
    於是，易語苓伸出手，輕輕抹去了女孩嘴角的鮮血。
    “顧惜，這次，換我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