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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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火場死裏逃生的第二天,所有在南京的國民黨機構基本上遷移完畢,藍東隅所在的軍統情報處,帶著大量的情報渡輪西遷。
    藍東隅手裏的《首都衛戍軍突襲計劃》、《渡江計劃表》等情報,在傳達衛戍司令部完畢之後,他匆匆趕往大校場機場與商華彙合。
    天黑之前,他們的飛機必須起飛飛往重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京守不住了。
    越接近大校場,機械化部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最後已經如雷貫耳。一聲聲的爆炸仿佛近在眼前,震得人頭昏眼花。
    司機跳下吉普車,拿著望遠鏡一看,“少校,不能再往前麵開了,我已經看到日本人的坦克和要塞炮了!”
    藍東隅下車結果望遠鏡一看,急火攻心,“日本人這是要奪下大校場機場啊!”
    看來情報是真的,藍東隅打開駕駛座坐了上去,對司機說,“好漢,多謝你送我到此,你回去吧,跟著撤退的七十一團一起渡江。”
    “少校!”
    “你替我再次提醒部隊,各種運不動大型武器應徹底自行炸毀,不使為敵利用。固定而笨重的通信器材以及南京城內外既設的一切通信網,應協同地方通信機關徹底破壞。酌派人員破話重要公路橋梁,阻止敵軍運動擴散。”
    “是的少校,我一定做到!”
    藍東隅發動吉普,油門一腳踩到底,直衝向機場。
    上午軍統截獲情報,日軍屢攻不下,空軍決定低空炸開南京城牆,為陸軍打開一個缺口。但是考慮到日本九六戰機的續航能力,他們必須先奪下大校場機場作為後援。
    在望遠鏡裏,商華看到飛揚的塵土中出現政府軍用吉普,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藍東隅開得很快,是以S型急速前進。現在他這台車,在對麵的日軍眼裏就是活靶子。一顆顆炮彈飛過來,不是炸在車後就是炸在車前。短短幾分鍾的路,藍東隅開得大汗淋漓。
    車子開到最邊緣的跑道上,對於盤踞在淳化一線的日軍而言,這條最靠邊的跑道是射擊死角。
    “上飛機!”商華丟下望遠鏡,跑過去。他的身後又是一陣密集的子彈襲來。
    藍東隅大叫道,“派人去對麵放射信號彈指示方位!”
    這個時候還要部署戰略,商華不顧藍東隅掙紮,強拉硬拖把人架上飛機。
    “飛行員呢?”藍東隅一上來就關閉通信設施。
    “都這個時候了哪來的飛行員!”商華戴上飛行帽,坐在駕駛員座位上,“現在你要把命交到我手裏了。”
    “你還會開飛機?”藍東隅真的被驚訝到了。
    與此同時,飛機已經在跑道上開始滑翔。
    在他們相反的方向,地勤人員已經發射了迷惑敵人視線的信號彈,一時間日軍大部分火力都往反方向射去。
    本來動作嫻熟的商華突然手一停頓,急的藍東隅立馬問怎麼了。
    “你把通信設備關了?”
    “不關的話,日本航空署馬上會偵測到。”藍東隅神色嚴峻,“你這架飛機又沒配彈!”
    感覺一股升力,馬上飛機越飛越高,速度很快,角度越來越大,直衝雲霄。
    坐在飛機裏,都能聽到地麵上不絕於耳的炮轟聲、廝殺聲。
    等到這些聲音漸漸遠去,藍東隅才鬆了口氣。剛靠在椅背上,就瞄到商華雙眼圓睜的緊張摸樣,連帶著藍東隅又緊張起來,“出問題了?”
    商華半天不響,最後鬱悶地問,“哪邊是西邊?是這邊吧?”
    “啊?”藍東隅上飛機後第二次驚訝了
    “啊什麼啊~”商華白了一眼藍東隅,“你把通信設備關了,我沒法和塔台聯係。”
    “那……”藍東隅為難了。一方麵是準確不誤的導航,一方麵是敵人追蹤偵查。魚和熊掌果然不可兼得。
    “憑感覺咯這次。”商華說道,“先飛出敵區再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幾個鍾頭後,確定不在日軍製空權內後,商華拉著操控杆,進行低空飛行。
    藍東隅往下看,農田已經變成了群山。山巒如聚,層層迭起。
    “看來你的感覺還不錯。”藍東隅不經意間朝商華笑著說道,“我看到嘉陵江了。”
    商華順著藍東隅往下所指,看到彎了個大彎的河流,他也笑了。
    真如鎮已經是焦垣殘壁,明滅著暗火的炭條間緩緩騰著黑煙。淪陷後的上海開始了被日本統治的生涯。上海周邊的小縣城,不是被炸得麵目全非就是被搶劫得空空如也,上至七十歲老人下至三歲小孩,人人都往西南逃命,但真正逃離淪陷區的很少,不是半路被日本兵抓住殺了,就是被日本飛機炸死了,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更是不計其數。
    戴笠的號召與沈醉的組織下,在上海一帶發起了萬人抗日別動隊,外界傳得沸沸揚揚,日本方麵萬分警惕。然而殘酷的真相隻有主事的幾個人清楚,號稱萬人,其實哪裏來的萬人呢,有個幾千已是不錯,而在這幾千裏,真正的骨幹少之又少。缺少精英這件事沈醉沒少挨戴笠的罵。
    “人才少,我們就自己培養。”戴笠對沈醉說的話就是這樣,“等忙完要緊事,我們軍統要吸收新鮮血液,培育精英骨幹。”
    戴笠又鼓勵沈醉,“你是湖南人,不怕死不怕累,軍統在上海的事,你要全權負責到底。”
    如今已經一個多月過去,沈醉情況糟糕到連電話都沒得打了,沒有房屋,沒有通信設施,沒有接應同事,他幾乎成了“光杆司令”。再最糟糕的情況下,他使用了最原始的辦法,用地上隨處可見的燒到一半的木頭,借著炭灰在牆壁上畫實心圓。
    第二天,同樣的地方,有人畫了個空心圓。
    這是軍統眾多暗號的其中一種,實心圓代表求救,空心圓代表施救。
    半夜,下起雪來,沈醉瑟瑟發抖地躲在附近某棟連房頂的被炸坍的房屋二樓,他槍裏的子彈隻剩三發。有人來了,站在暗號牆處,順時針走了一圈,腳步連成圓形。
    沈醉鬆了口氣,看來確實是自己人。
    那人看到沈醉走出來,先問了一句,“姓名?”
    沈醉反而吃了一驚,他看清來者後反問道,“葉默,你不認識我了?”
    葉默一動不動站在夜色裏,沈醉叫出他的名字他也麵不改色,隻說了一句,“你先跟我走。”
    葉默是沈醉的同班同學,他倆都畢業於黃埔軍校,葉默是個實打實的軍人,從不過問政治,讀書的時候死讀書,從軍之後死忠命令,上級說打西邊,他就是第一個衝向西邊的人。在沈醉眼裏,葉默就意味著“死板”兩個字,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沈醉曾經好奇,向葉默這樣的人,是不是像嶽飛一樣後背刺字,精忠報國。又一次沈醉酒後無聊,偷看葉默洗澡,他就想看看葉默背上是不是真有刺字,結果被葉默發現,抓進澡堂丟池子裏,差點沒把沈醉淹死。每次有曾經的同學提起此事,沈醉尷尬得恨不能把自己回爐再造。
    有著這種尷尬的過節,沒想到這人還能把自己忘了,沈醉走在他後麵,心有不甘。
    “過了幾年,我變化有這麼大嗎?”沈醉摸摸自己的臉。
    前麵帶路的人突然腳步一停,“誒喲!”沈醉撞到了葉默的後背,葉默比一般人都高,骨架子大,骨頭又硬,沈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抬了頭看人,葉默沒有轉身,沈醉轉到了他麵前,“姓葉的,你這什麼臭脾氣!”
    “你很髒。”
    葉默是土生土長的廣州人,說話帶著粵地口音,所以他要麼不開口,開口總是一字一句,刻意的咬音清晰顯得語氣很重、口氣很凶。
    很久沒聽過葉默說話的沈醉先是一愣,然後看看自己,黑漆漆的夜裏雖然看不清什麼,但是他突然就明白過來了。葉默不是不記得他,而是幾天沒洗澡臉都黑乎乎的、又穿著從街上死人身上剝下來的破爛棉襖的沈醉,看上去實在沒個正常人樣。若不是聽出沈醉的聲音,葉默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沈醉咳嗽幾聲,挪開步子,給葉默讓路,葉默抬腳又走了。
    沈醉跟在後麵,兩個人從已經被破壞的交通道上行走,幾處破壞得嚴重的道路,中間還堵著大石塊,他們要像爬山一樣翻過去。每走一段還要防著巡邏的日兵。
    淩晨四點,下了馬路,幾個拐彎,兩人竄進一個弄堂裏的某間破屋子,這屋子已經不能稱為屋子了,四麵牆沒了三麵,屋子裏還有一具小小的屍體,剛開始腐爛,腸子都流在外麵,看樣子就知道是為日本人的刺刀給刺死的。沈醉不忍看,扭過了頭。此時葉默已經搬開灶台上的大鍋,眼神示意沈醉先下去。
    “這竟然有地道?”沈醉鑽下灶台,順著路爬。
    原以為葉默不會回答,可是爬在前麵的沈醉意外聽到了葉默的答案,“一直在找你。”
    自從真如鎮被掃蕩,與總部失去聯係後,沈醉每天都東躲西藏,挨餓挨凍,此時聽到葉默這麼說,心裏一暖。之前不覺得那段日子苦,如今被人救了,回頭一想,真覺得生不如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地道通向哪裏?”沈醉問。
    地道狹窄,平均不到一米,有些土層堅硬的甚至不到半米,隻能匍匐前進,下麵都是零星碎石,沈醉爬了幾十分鍾,手掌、膝蓋已經破皮流血。
    葉默就如他名字一樣,默默地爬在沈醉後麵,他身形高大,站在地麵上都比平常人高一頭,何況屈身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他穿的便衣雖然也是棉襖,甚至比沈醉的還厚,但是後背已經是火辣辣一片。
    “還要爬多久啊?”沈醉累得喘氣,地道裏空氣不好,深呼吸一口,吸進來的都類似瘴氣,還混著硫磺味。
    沈醉算了下時間,大約半個鍾頭了,他渴極了,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雖然他知道這樣隻會更加口幹舌燥。
    葉默依舊默默無語,隻有衣服摩擦四周的聲音。
    “不行了!”沈醉不動了,趴了下來,整個人手直腿直猶如直線一條地趴在地道上,“休息會。”
    沈醉見葉默沒動靜,他艱難翻了個身,仰天睡,即使根本就沒有“天”。
    過去十分鍾左右,葉默搖了搖沈醉的腳,示意他起來繼續爬。
    “再休息會……”沈醉的聲音比之前顯得微弱。他很困,很累,很餓,很渴。
    地道裏氧氣不足,如果睡過去,不曉得還能否有命醒來。葉默沿著沈醉的左右空隙之地,手腳並用爬到了沈醉上方,手撐著地麵,弓著身子,像老虎把獵物撲到自己身下,“醒醒。”
    葉默毫不了留情地拍打沈醉的臉,沈醉吃痛,把眼睛睜開一瞪,聽見葉默的呼吸,發現葉默就在自己上方,如同大廈將傾,他嚇得一叫,連忙用手去推,誰知被葉默一把掐住了喉嚨,“別動。”
    沈醉收手,一頭霧水望著葉默,地道裏黑漆漆的,但是他知道他在看他。
    “葉默,你幹嘛?”
    葉默也把手收了回去,低聲道,“聽說,你喜歡,男人?”
    本來很累很困的沈醉打一個激靈,葉默突如其來的問題猶如一盆冷水澆得他整個人清醒了,若不是顧忌到上方有人壓著,沈醉能像魚一樣彈起來。
    “你胡說什麼?”
    “你學弟,藍東隅。”
    “你也相信這些風言風語?”
    葉默野獸般的氣息更近了,沈醉不敢亂動,他能感覺到自己耳邊就是葉默的唇。
    “我不信。”
    沈醉心上石頭一落,剛想說那你還問,就聽得葉默又俯在他耳邊說,“你喜歡我。”
    沈醉感覺自己的心髒正被人緊緊地捏在手裏,而葉默剛才那句話簡直能把沈醉的心髒捏爆,他感覺自己就差沒吐血了。
    “葉默,你腦子有病啊?”
    他話音剛落,葉默一巴掌又拍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就像警告。
    沈醉氣極反笑,“葉默,你知道襲擊長官是什麼罪嗎?”
    “你,稽查處上校處長。我,陸軍中將。”
    “什麼?你?陸軍中將了?”沈醉一口氣堵在胸口,恨不得跳起來揍葉默一頓。
    沈醉氣的不行,拳頭打在葉默胸膛,“你起開!二愣子,十三點(杭州話)!你壓著我,我怎麼爬?”
    兩人回歸到原先的位置,一前一後,繼續往前。本來沈醉心裏對時間還有個大概的數,經過葉默一鬧,再加上好似永無盡頭的爬行,他已經失去時間概念,隻覺得過去好久好久。
    越覺得沒有盡頭,腳下的路就越長。為了避免泄氣,沈醉盡量不去想過去了多久。直到地道逐漸寬敞,先是能彎著腰走路,走了很久一段可以站著走路了,當沈醉直起身子那一刻,他激動又心酸地握緊了拳頭,腳下的步子更加快速急切。
    “沒路了!”沈醉停了下來,“喂,十三點,怎麼辦?”
    葉默是廣東人,不懂杭州話,沈醉是湖南人,但是一度在江南一帶工作,所以很懂方言,於是葉默對於沈醉叫他“十三點”,無動於衷,哪怕沈醉明著罵他,他也無所謂,能叫葉默在意的事,除了軍令,幾乎沒有。
    “敲。”
    葉默動手,哪裏是敲,簡直是錘。三下錘擊之後,對麵有了反應。更大錘擊聲傳來。是有鐵錘在錘牆。
    葉默把沈醉往後拉,“牆會塌。”
    沈醉咂舌,“你們怎麼不弄個活門?”
    由於預先砌牆的土質鬆軟,沒幾下,牆麵就被錘開一個洞,沒幾十秒,“洞”變成了“門”。豁然開朗的視線,明亮耀眼的燈光,富麗堂皇的裝飾。沈醉摘下模糊不清的眼鏡,以手遮眼,適應光明。
    “歡迎你,沈處長。”渾厚的聲音如暮鼓晨鍾。
    “我是不是該驚呼上帝呀~”沈醉哈哈笑了,把葉默拋在腦後,小跑幾步上前與杜月笙握手,“杜先生,沒想到是您。”
    “如今大上海,也就我這杜某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庇護你們啦。”杜月笙豪邁地拍了拍沈醉肩膀,“這一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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