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蘇州的土地，我心裏不由得一蕩。
    回想當初，除卻汴梁，流連最多的便是這江南的蘇揚二地。揚州豐饒華媚，蘇州細膩溫婉，都是說不盡的人間佳麗地。
    不過此行我也實在沒有什麼心思去想那些玩樂之事，詢問了幾個路人，就一路往郊外的靈岩山趕去。
    晚秋的靈岩山很是寂寞，窄窄的石板山道一直通往綠海深處，潮濕的石板上黏附著零落的楓葉，不再鮮豔了，由內而外自然地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上山的路隻有一條，我拾級而上，當我踏完最後一級台階，一幢暗黃色的木屋很自然地出現在我眼前。說它自然，好像在靈岩山存在以來它就一直靜靜地立在那裏，無論刮風，無論下雨。
    在人與屋子的相望中，我的心境忽地就平靜了。
    “既然來了，就和老朽一同喝杯酒吧。”一個蒼老的聲音，但依舊是有力的。
    我怪異的環視四周，辨不清聲音的來向。
    “別找了，老朽就在樹上等你。”聲音再度響起，卻有了一絲，呃，得意。
    我抬頭，隻見一個胡子拉碴、披頭散發的老頭正歪歪地躺在一個粗壯的樹枝上，一手支頤，一手握著個酒瓶，一條腿垂下，還晃悠悠晃悠悠擺蕩得好不自在。
    我心裏笑了，管他心裏是不是真灑脫，能做出這個樣子也是一種瀟灑。
    輕身一縱，躍上樹枝，在老頭兒腳邊坐下。
    “哎，你這身法可不怎麼樣。”老頭兒癟癟嘴，不屑的說。可惜他的眼眸暴露了他的心思，分明是一種讚賞。
    我心裏又笑了。他讓我想起當初的一個故人，那是相國寺的一個老和尚，也是一樣的可愛。
    “喏，還不自我介紹一下，別想讓我年輕人年輕人的稱呼你，我可知道，你的年紀不比老頭子我小多少。”
    我微微一笑，“晚輩吳文英，字君特。年齡不小，資曆卻低，很多事都不明白。還要前輩指點”
    老頭兒點點腦袋，嘟嘟嘴，“你可別前輩前輩的稱呼，搞得我很老一樣。要不是我功法特殊，我也要學學那駐顏術，想我當年可是人見人愛一朵花啊……你不知道，多少姑娘哭著喊著都要嫁給我呢……”
    我愣住，半天才回過神來，咳了又咳，總算把那自戀的老頭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那晚輩該如何稱呼？”
    “嗯——”老頭想了很久，說“我性薑，你就叫我小薑吧。”
    我忙穩住身形，才沒有一頭從樹上栽下去。
    “哎，這修煉是很麻煩的事情。光從大道上講，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修身，一種是修神。”老頭兒抿了一口酒，緩緩說道。
    “這修身嘛，就是練武功啦，初練容易，幾乎人人都能上手，不過到後麵，就越來越難，幾乎是難以寸進。想要以武功逍遙天地間簡直是癡人說夢。當然啦，這麼多年下來也不是沒有人成功，但那些人，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輩。昆侖一脈練劍法，武夷一脈練身法，算得上此種佼佼者了。”
    我聽到這裏，點點頭，這些我平時有所耳聞，昆侖和武夷是江湖中頂尖的門派，人人都極為稱道。像當朝將軍府的杜臬就是昆侖掌門的親傳弟子，這才年紀輕輕幾乎就有著獨步天下的武功。
    “這修神嘛，就難說了。基本上人人都有不同的地方。但最關鍵的一點，卻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那就是鍛煉魂魄。”說到這裏，老頭兒飲了一大口酒，這才繼續。
    “修神一途沒什麼門派，因為傳承實在太難了，這修煉一途能有個老師就不錯了。也難怪，盡管這不算什麼秘辛，你卻半點不知。”
    “為什麼說傳承困難呢？”我實在不解，隻好問道。
    “因為光是獲得資格就是一個巨大的坎！”老頭兒望著我，眼眸突然變深了，“你以為怎樣才算入門？你要知道，我們這是在修神，怎樣才能修神？首先就要神身分離……神身分離，說得容易啊，可是哪個邁過這個坎的人不是經曆了生死一瞬呢。正常人死了就是死了，精神也跟著魂飛魄散了，哪兒還有什麼分離。能分離成功的，莫不是那些心頭有極大眷戀，極大羈絆，即便是身體死去，精神也不願拋開這人世間的人。你說，這入門難不難！”
    我聽到此處，心頭巨震，原來，我當初死而未死竟然是這般原因。再看老頭兒，眼神也複雜了，誰沒有讓人肝膽俱裂的往事，誰是真的就能夠無憂無慮，還不是要拋棄要忘卻。我心中一歎，對自己說，你永遠不是最悲劇的那一個，自怨自艾還不如自生自滅。
    老頭兒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又說道：“光是神身分離還算不得入門，隻有讓脆弱的魂魄在塵世的數百年的洗礪中存活下來，才算的上是真正的入門。要知道，多少魂魄就在陽光、風暴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這些還不是最難的。修神一途最講究頓悟，若是對天地自然無所頓悟，便也做不得突破。這其中，人和人的際遇自是大不相同，根本就無法有板有眼的照搬，所以，修神一途從來都沒有什麼門派之說。不過，這麼多前人走過來，一些境界卻是可以劃分的。首先是神身分離，第二重是神存百年，第三重是凝神化身……嗯，你現在就是在第三重境界了。想必你很明白什麼是凝神化身。”
    我點點頭，心中暗道，當初那溫不花對我所說之事竟然是真的。
    “第四重是凝神為一，到了這一重，就可謂是自然而知天命，是真正融於自然之中了。能力有很大的提高。基本上算的上是隨心所欲啦。嘿嘿，小薑我目前就是在這第四重。到了第五重，又是這修神一途的一道大坎，便是破身化神。即是再度舍棄以自然生命精元凝結成肉身，以魂魄的形式存活於世。隻不過這時的魂魄已經強大到可視可觸可摸可感的地步，和擁有肉身已經沒有多大差別了。進入這一重，大概就成了凡人口中的神仙了吧……”
    老頭兒的語調雖然淡淡的，還是可以聽出一絲迷茫和羨慕。
    “哎，真不知道，我還要在這第四重停留多長時間，雖說壽命已經比凡人長了很久，可是終歸要灰飛煙滅。真是令人不甘心呐。”小薑長長一歎，全沒了初見時的那股灑脫勁兒。
    我知道，這是他心魔的坎，終歸是要他自己淌過去的，旁人即便勸說，他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小薑曆事那麼久，這些道理其實他自己也明白，隻不過很多事，並不是明白就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