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一直在下雨。我背負著沉重的罪孽活在蕾西切麗這個巨大華麗的城堡裏，所有人似乎都已離我遠去——除了麗婭——她了解並理解我的一切。雖然後來她告訴我父親並不是被我殺死的——那天在東塔的地下室，我勒住父親的脖子後不久就暈倒了，之後父親推開我站了起來，企圖殺掉她，為了活下去，她用刀刺死了父親——但我知道這些都是她的謊言，她隻是不想讓我因為弑父的罪行而痛苦。所以我並沒有查看父親屍體上的刀傷。我知道，殺死父親的凶手，是我。
    我打算把麗婭安頓在城堡裏，給她她本應擁有的一切。當我把麗婭介紹給貝絲時，她似乎很吃驚，但並沒有說什麼。直到晚上臨睡前，當隻有我們兩個人在臥室裏的時候，她突然問：“尼可，麗婭是父親的養女吧？”
    “嗯。”我點了點頭。
    “我記得她的馬車從峭壁上掉了下去，也是因為那起事故我們才相識的。”她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不耐煩地說：“是啊。不過現在她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那種事故了。”現在我已經猜到了當初那一切的真相——或許馬車確實跌落懸崖，但是麗婭並沒有在馬車裏，一切都是父親的陰謀。為了囚禁我可憐的麗婭，他竟然作出了如此罪孽深重的事。而我，作為他的兒子，竟然殺了他，這個罪孽更加不可饒恕吧？
    貝絲似乎還想說什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感到很疲憊，很想快點結束這段談話，於是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貝絲？”
    她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鼓起勇氣問：“為什麼她的出現和父親的去世是同一天，也是你暈倒的那一天？我知道你的身體一向很好的，尼可，你以前從來沒有暈倒過。而且，她為什麼會遍體鱗傷？父親的死也很蹊蹺，不是嗎——”
    “你在懷疑什麼，貝絲？麗婭是我的妹妹，是我們家族的一員，她沒有什麼可被懷疑的。”我打斷她的話，語氣強硬地說。
    “不，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尼可。”她眼裏含著淚，拚命搖頭說：“尼可，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我隻是希望你知道一切真相，知道怎樣保護自己，這就夠了。”
    看到她的淚水，我的心軟了下來。我把她擁入懷中，安慰她說：“放心吧，貝絲，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她伏在我的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之後的那一個月，麗婭一直在床上養傷。直到秋天，她才可以下床走動。
    一個秋日的下午，當我一個人在書房讀書時，麗婭端著一杯紅茶來找我。
    “看來你的身體好多了。”我說。雖然她還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但是精神確實好了很多。
    “嗯，我來看您了，哥哥。因為您最近一直沒來看我，我很想您。”她說。
    我很驚訝，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叫我哥哥。
    “哦……”我支吾著說：“最近有點忙。”
    分別了這麼久，其實我很想天天陪著她，也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是最想說的，卻不能說——我不能告訴她我是多麼愛她，失去她我是多麼痛苦，因為她是我的妹妹，我的血親。以後我隻能像一個普通兄長一樣在她身邊默默關注她，默默給她幸福。每當想到這裏，我就會心痛不已。所以這段時間，因為一直在努力克製著這種愛她的衝動，我並沒有去見她。
    “嗯，我明白的。您一直在忙父親的葬禮吧？”她輕描淡寫地說，好像死去的那個人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但是提到父親，我再次被襲來的罪惡感擊潰了。我憂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走到窗口，雙手支在窗沿上向外望去。過了一會兒，她說：“哥哥，分別的這幾年你過得很好吧？”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隻能回答道：“嗯，還好。我娶了貝絲——她是夏洛特的表妹。對了，希克洛裏斯也已經九歲了，你應該已經見過他了吧？”
    “嗯，希克洛裏斯長得很像您呢，跟我第一次見到的您幾乎一模一樣。對了，哥哥，難道您一直愛著夏洛特嗎？因為夏洛特您才娶了貝絲嗎？”她繼續輕描淡寫地說，像是在開玩笑。
    我立刻否定道：“當然不是，我喜歡貝絲，這和夏洛特無關。貝絲是一個很好的女人，相處久了你就會非常喜歡她的。她非常溫柔，而且很體貼，很大度，知道如何寬容和包容別人——”
    “那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了。哥哥，您真幸福。”她打斷我的話，說。看得出來，她似乎在生氣。
    我強作笑顏說：“對了，麗婭今年也18歲了吧？下次我帶你去參加宴會吧？在宴會上你可以認識很多人，或許其中就會有你的白馬王子呢。到時你一定會比我還要幸福的。不過，那也要等到一年以後了，要過了父親的喪葬期。”
    她本來正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聽到我的話，立刻回頭直視著我的眼睛，眼裏含著淚說：“我不要參加什麼宴會，我也不會離開蕾西切麗！”說完，她生氣地甩門而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生氣，為什麼流淚。我隻是覺得，她似乎變了很多。但遺憾的是，這絲毫沒能減少我對她的愛。
    那天晚上麗婭借口身體不舒服沒有和我們一起吃晚飯。
    晚飯後，貝絲本想親自把飯送到她的房間，但被我攔住了。我讓貝絲去休息，我把晚飯送過去。因為這時貝絲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我不想讓她過於操勞。
    麗婭的房門並沒有鎖。我敲了敲門，她沒有應，我便進去了。
    她背對著我躺在床上。
    “麗婭，身體不舒服嗎？我去叫醫生來好嗎？”我溫和地說。
    “不用了，隻是不想吃飯。”她冷冷地說。
    “你的身體剛剛恢複了些，不可以不好好吃飯的。”我溫和地說。
    她沒有說話。
    我歎了口氣，說：“如果你是在生我的氣，我向你道歉。”
    “我為什麼在生您的氣？”她反駁道。
    “不要再用‘您’來稱呼我了好不好？讓我們就像以前一樣，輕鬆地對話好不好？”我以懇求的語氣說。
    她轉過頭看著我，淚流滿麵：“如果是以前，我傷得這麼嚴重，你一定會來看我的！你變了，尼可少爺，你的眼睛已經變得和父親一樣了！”
    我驚愕地看著她，沒想到她已經看出了我的罪孽——我早已和父親一樣，泯滅了所有良知。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了下來，問道：“你也會像他一樣，囚禁我、折磨我嗎？”
    我拚命搖著頭說：“不，不會的，麗婭。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我永遠都會站在你一邊，永遠都會為了你的幸福而不惜一切代價。”
    她搖了搖頭，流著淚說：“我無法再相信你了，哥哥。我已經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你愛我嗎，哥哥？”
    “我愛你，麗婭。”我說著，擁抱了她。
    “你說得太快了，哥哥。父親也用同樣的語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但我知道這隻是一種敷衍，最終他還是——”
    “他不是你的父親，麗婭，但我是你的哥哥。”我打斷她的話，誠懇地說：“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的，麗婭。我愛你，麗婭。”
    “不，你會的，你會為了家族的榮譽——”
    “不，我向你發誓，麗婭。”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在我心裏，你比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我可以為了你不顧家族的榮譽，甚至背叛這個家族。”
    “那麼，夏洛特呢？”
    “夏洛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和夏洛特，你更愛誰？如果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你會選擇誰？”
    “當然是你，麗婭。”我不假思索地說。
    “那麼，我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嗎？”
    “是的，比我自己的生命都重要。如果我和你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這就夠了。”她打斷我的話，破涕為笑，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我的選擇是你，尼可少爺。你永遠活在我的雪海裏，哥哥。我的雪海裏永遠都隻有我們兩個人。”
    我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柔和地說：“我也是。在我的世界裏，永遠都隻有我們兩個人。”此刻，我是多麼想輕吻她的額她的唇——我可愛的麗婭，永遠是我生命裏最美的存在。
    我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吃完晚飯，然後讓女傭將餐具收了下去。
    麗婭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提議我們一起去塔樓看日落。然而我們剛走出房間，就遇到了來找我的希克洛裏斯。他用憤怒的眼光注視著麗婭，說了一句不可原諒的話：“你這個低賤的女人，永遠都不要妄圖進入我的家族！”
    我很生氣，不假思索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他含淚怒視著我，然後便跑開了。
    我看向麗婭，她正失落地咬著嘴唇。我安慰她說：“對不起，麗婭。這個家族欠你的，我會加倍償還給你的。”
    她握著我的手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這一切傷害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哥哥。因為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他們。”
    那晚的夕陽並不美，因為我的心裏滿懷著對麗婭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