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過去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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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樹(記05年春)
那老屋有幾十年了,窗前的樹也該有幾十年了吧,陰翳的夜迷離了枝椏中黑瘦的晚風。伴著聲聲的歎息,心裏莫名沉重起來……
我迷茫地站在門口,似乎忘了來的目的。怔忪半晌,推開門。
外婆坐在喑啞作響的搖椅上,麵向夕陽背對著我,像極了梵高的油畫——糅雜著頹廢卻豔麗的顏色。我輕輕地移動腳步,才發現她正對著窗外那棵高聳的樹,麵無表情地凝望,渾濁的雙眼就像隱藏著什麼,熠熠發亮。溝壑縱橫的臉上,那曾經對生命的執著已然模糊不清,微張的雙唇幹枯蒼白泛出一絲病態,雙手緊緊扒著椅把,身體前傾仿佛想極力掙脫某種束縛。
順著外婆的眼光,看著窗外盤虯的枝幹。現已暮春,為何不發新芽?黑色惡的樹枝突兀且張狂地伸向天空,我恍然——老樹已亡,那死灰色的魂靈分明在向天怒吼。妖嬈的黑色蜿蜒扭曲錯雜向上,形成一幅詭異的畫麵。血色的夕陽打灑在黑色的樹上。紅與黑的糾纏,格外刺眼。
我站了站,想說的話太多,最後連歎息都覺得奢侈,轉身,輕輕地帶上門。
忘了自己時如何從那令人窒息的環境走出來的,站在樹前,正視這夜的精靈。黑的枝幹為何融不進黑的夜?憧憧的魅影搖晃,老屋在一旁靜默。外婆是否透窗看著樹或是看著我?是否孤獨依舊?
我邁步離開,身後是妖冶的黑樹,幾十年的老屋和屋裏的外婆。我分明聽到一聲歎息,外婆的?我的?還是——你的?
煙圈(記06年春)
早已忘了從何時起,父親進門的第一件事不再是扶著門框眉飛色舞喜笑顏開地喊:“乖樂兒!”亦忘了從何時起父親不在騎著加重自行車載著抱緊液化氣壇子的我前往某個遙遠的加氣站。忘了,從何時起父親不再坐於我眼前夾著廉價的煙深吸一口舌尖一彈吐出濃濃大大灰灰圓圓的煙圈來逗我開心。仿佛一切都被時間的橡皮擦掉。仿佛,我的成長與不羈咬破了他眉梢的笑紋,劃深了他眼角的刻印。
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學光學時會莫名其妙地想起父親的煙圈,然後一臉興奮地跟同樣興奮的小柯手舞足蹈地描繪它的形狀成因。仿佛那個僅存在於過去的小東西就如此可愛的出現在我們麵前。看到小柯好奇而羨慕的表情我才發現,我也擁有屬於自己的美麗回憶。雖然,僅僅是回憶而已。我並不永遠位於瞻仰者的位置上。
映像中的場景該是這樣的吧。父親就坐在破舊卻依然柔軟的老式沙發上,微閉著眼,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的顫動,修長瘦削還帶著煙斑的中指與食指夾著煙的中上段。煙腳燃著紅紅的火星,不停且緩慢地向上蔓延,狹小的空氣中立即充斥著尼古丁微嗆而魅惑的氣味。我抱著個可折疊式的小板凳屁顛屁顛地走到他麵前,重重地放下凳子,狠狠地展開,就像一種宣告儀式。這時父親一定會睜開朦朧的雙眼。他的眼窩較深,眉粗而濃,雙眼皮動了動,胡子拉碴的下巴聳了聳,嘴角彎出了自然的弧度,我那時還小,沒確立科學的審美觀,隻覺得那時的父親較平時看上去特別些,現在想起該用“深沉”來形容吧。
然後就像我給小柯描繪的那樣,一個個煙圈飄啊飄。飄到房頂,飄出家門,飄上天空,飄過時間與空間,終在某個漩渦中流散。
時至今日,父親仍在抽煙,煙幕嫋繞中是姐姐涼薄的眉眼,是我冷峭的唇線。一切,都不複從前。
我一直都想問:“爸,你還記得怎樣彈煙圈嗎?”
雙生(記07年夏)
一直不知道用怎樣的詞語才能貼切形容我們之間的情感。
一起上街,別人都會說:“你們是雙生吧?”我沉默,你巧笑嫣然。
明明打了我五歲,身量卻比我還要嬌小,站在一起相差半個頭。
我是討厭你的,你的名字比我好聽,你的輩分比我高,你的樣貌卻比我小。
但那次,你抬起手蓋住了我的眼睛,我覺察到你心底的緊張。
你說,樂兒,就這樣,保持你眼底的清澈,我不想你看到太多殘忍。你說,我們都會幸福。
你說,我明天就高考了。你說,我不想讀高五。
我眨眨眼,睫毛刷過你的手心。你頓了頓,放開,掌中一片晶亮,我告訴你那不是我的眼淚。
我仍然記得高四那場雨,衝走了一切。你在雨水與淚水中戰栗,我在一旁僵硬地等待。直到你轉身,倉皇離去,留下一個哀傷決絕的背影。我抑鬱的雙手以寂寞的姿勢停滯在寒冷的雨中,在時間的無涯荒野裏,如斷翅的蝴蝶頹敗地垂落。
我張了張嘴,沒有去追。
一顆受了傷了心,有時需要的是安慰,有時需要的是寧靜,此時最不宜做的事情就是用安慰的心打擾寧靜。
心疼卻並不擔憂,因為我們都執拗地相信,一切終將過去。
粉碎邊緣,還有我們相互扶持。
姐,一直想這樣告訴你,你的身後,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