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小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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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門外張燈結彩,紅火的燈光映得整條古鎮的街道風味十足,走了幾條街,找了家麵館吃素麵,冷冷清清的麵館裝飾簡單,古樸的木方桌長條凳,清靜得整個館子隻有勺碗碰撞的聲音。
“大過年隻有咱倆不著家,來這吃素麵。”廖繁是想回,但實在回不了,隻有三天的假期,還不如好好地玩玩,來彌補一下平時裏的缺失。
“是啊,連商戶都知道回家過年,吃飯的地方都關了。”庭蘭玉不清楚自己獨自過了有幾個大年夜,每回身邊一起工作的夥伴都紛紛回家,隻剩下他在原地,不是泡劇組工作就是窩居在家裏看劇聽音樂。
有時候會想著,再不濟的人都知道在過年得回家,一年到頭,就是為了能回家過年,過年回家就是一個人最好的期盼。
可是,他也想像別的人,有家可以回啊,總有一些人,有家是不能回的,不是有苦處,就是有苦衷。
而他,僅僅隻是不想再麵對,那個支離破碎的家。
曾經他天真地以為他變得懂事,努力掙錢,回到家,父母對他的態度就會不一樣。
他錯了,他得到的隻會是更深更不可挽回的失落與失望。
“你怎麼不回去。”廖繁還挺訝意,還以為這個特殊的日子,孟溫或是那琳會陪他一起。
“我已經數不清有幾年沒回去了,孟溫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那琳姐帶圓圓回老家去了。”那年孟溫家變故,庭蘭玉跟著孟溫離開故鄉,從此四海為家,隻有那琳在老家還有親人在,所以每年過年過節一有時間都會帶著孩子回去。
“在華麗之前,我和孟溫打過無數次工,最常做的就是幫人跑腿,送貨送外賣,那個時候再辛苦,總想著一年幹到最後總有一個頭,那就是過年,過年能回家看到家人,一家能團聚就是最開心的。”庭蘭玉總覺得,孟溫給他的心理建設太過於美好了,以至於他癡人說夢,妄想太多不屬於他的東西。
“孟溫的嘴太甜了,害得我以為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以為家人真的會期盼你過年回家。”
第一次聽庭蘭玉提及自己的家裏事,真如傳聞家庭關係不合,畢竟他曾經是一個一年到頭泡在片場的工作狂,生病了也隻有自己或是經紀人陪在身邊的人,身邊不見有一個人在,難免會讓人多想。
“你是沒賺夠錢回去嗎?”廖繁想到的也隻有這個可能,如果不是錢,還能是為了什麼。再不堪的家庭,總不會與錢過不去吧。
庭蘭玉點頭,抿著嘴思慮了許久,“孟溫生性自由,家境是我們那兒較好的大戶人家,從小很少受到苦,出來打工總會有吃不了苦的時候。我們打起了走快錢的念頭,開始進入演藝圈跑龍套,孟溫不知道什麼原因,有幾次機會能入境,卻一直上不了鏡,之後隻有我留在圈內,而他幹起了家族老本行,在一家公司從事玄學,也就是算命之類的工作,誤入網絡詐騙公司。”
廖繁沒想到他二人有這樣的曆史,“原來孟溫是這麼不一般的人啊。”
一直隻聽說孟溫這個人是從商,至於是從什麼商就不清楚,原來是靠嘴上生意啊。
“被逮了。”庭蘭玉也是萬萬沒想到的,“孟溫在這方麵比較出彩,所以那家詐騙公司因為孟溫賺了不少錢,賺得多,之後肯定就賠得多,所獲的刑罰也多,那個時候辛辛苦苦賺的錢都賠光了。”
廖繁感歎,工作能力好,有時候也是一種錯啊。
“你們是從那個時候分開的?”廖繁記得周歡和他說過,他們是因為孟溫被抓,湊錢保人出來的那幾天失散的。
庭蘭玉的眉頭微微皺起,很快又舒展開,“就是那個時候分開的。”
“他之後為什麼又去坐牢?”周歡每回碰見孟溫總會在一塊嘮嗑幾句,也是通過周歡,廖繁了解不少關於他們之間的事,庭蘭玉而今能坦蕩地提及過往,有些事總得問清楚,免得有些人在背後嚼舌根,而他卻無法去替他解釋。
隻要是庭蘭玉說的,他都願意去相信。
庭蘭玉沉默了好一會兒,“有些事,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之後才知道,和他分開的這五年間他坐過好幾次牢,他和我解釋過是因為在逃一些人,坐牢是他最好的避風港。”
廖繁沒想到會有人把坐牢看得如此安逸,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也隻有孟溫了。
也是,總會有那麼些人,逃債的或是什麼。
而這種說法,廖繁是不太相信的,從這也能看出來,庭蘭玉是無限信任、相信孟溫所說的話的,即便是聽起來很不可思議,非常不現實的話。
“那之後你就沒有回家過年了?”這麼說的話,庭蘭玉的父母應該是健在的,好歹有幾年是火紅過的,那個時候別說是國內,國外總會有幾個地方的街頭印著他的大頭海報。
如果是為了錢,為什麼不來找庭蘭玉?
庭蘭玉手裏的筷子放下,抽出紙巾在擦嘴,含糊地回答廖繁,“那時候的我很天真地以為人隻要到家就行了,回到那兒,先去了孟溫家替他問候祖先,再回家。”
那段記憶,庭蘭玉一直深刻地記著,很多次他都想忘掉,瑞雪女士也告訴他忘不掉就直麵它,到最後麻木了,他不悲不喜,也找不回許多他想忘記、想記起來的事了。
隻有當年那段記憶總能出現在夢境中,一次次地提醒他,他與那個家再無瓜葛,不要再有一點妄想。
“我被趕了出來。”那已經不是庭蘭玉第一次被趕出來了,每一回他都會躲在孟溫家,天天跑到父母麵前晃,直到他們順眼才敢回家。那個時候已經不同於小時候,長成大人模樣的他已經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有人庇護,哪兒都躲不去,無論是家裏人,還是那些來討債的人。
廖繁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像庭蘭玉說的那麼輕巧,看他的表情,卻又覺得似乎沒什麼事。
就像是和家裏人普普通通的吵鬧,但也不至於吵到好幾年都不回家吧。
“我隻有這個姓氏是家裏的,我一切的所有都是托孟溫的福。”如果不是孟溫人小鬼大早早當家做主,當年他父母送去他們家,下場也隻有跟著其他孩子送往他處。
“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孟溫沒有給我這個名字,我跟著那些人被送養,會不會,過年就能回家了?”不一樣的家,不一樣的父母。可是,有些事,誰說得準呢。
廖繁有幸受孟溫荼毒過幾回,對庭蘭玉名字的來曆頗有了解,“沒有人能預知我們將會發生什麼。過去可能因種種原因過得十分不順,但接下來的人生是自己的,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孟溫說過你的名字是他取的,他那個時候也還是個孩子,怎麼就能當家做主了?”突然覺得孟溫這個人不僅僅是沒那麼簡單,可能真的有太多太多他無可取代的位置。這個勁敵,即使終年不在眼前晃,卻總是像根刺一樣擺在你的心口上,心動一下,那根刺就會刺痛你一下。
“他們家靠祖上發跡,在我們那兒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常年收留一些流離失所的孩子,會幫助他們送養到更好的家庭。”庭蘭玉要不是自己親身經曆,怎麼都不會相信窮山惡水出刁民,說的就是他生身父母這些刁民。
孟溫家本著良善之心幫助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們尋求生路,這種傳統美德的事跡已經有近百年的曆史,到了他們父母這一代就完全變了,完全變成了道德綁架,吃人血饅頭的肮髒舉。
“你可能不知道,在一些極度貧困的家庭裏,有些養不活的孩子會成為某些人的商機。”庭蘭玉就是那些商機中的其中之一。“在我之上有五個兄姐都夭折了,我是第六個孩子。”
“他們去問了當地有名的算命家族,也就是孟溫家,孟溫家的先生說老庭家注定無後。估摸著也是養不活的一個就沒有取名字,他們也沒想到還能養到十歲。”庭蘭玉都是聽孟溫和他家裏人說的,有些事情他也是依稀能記得,“那年因為常年營養不良身子骨瘦弱得很,眼看著可能快不行了,得在之前賣個好價錢當是回報他們。”
廖繁努力抑製住想發怒的衝動,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確實有些震驚,他真的不敢想象,這麼戲劇性的人物就在他身邊。
“所以你成了孟溫的兄弟?”
庭蘭玉自己也不確定算不算,“我們可以說是一家人。孟家門下有人是在收留孩子的,但都是收留一些真正無家可歸的孩子。我父母好賭,找了一堆借口說日子過不去養不活我了,想怎麼處置我都行,以後可以不用聯係。他們利用了這一點,欺騙了別人的善心,還索取了一筆錢,說是撿了我花費了不少錢,得彌補他們。”
“孟家先生的人看出他們的鬼心思,勸告他們說是能養活的,他們不信,最後轉送到隔壁鎮上的黑心買家,是孟溫花了錢將我帶回來,並給我取了名字。”
“你在孟溫家過得好嗎?”廖繁問出口總覺得這不是廢話嗎,過得不好還能記得人家這麼多年,隻是,好的話,庭蘭玉最後又是怎麼回去的。“我的意思是,你最後為什麼又能回去了,他們難不成還能厚著臉皮把你要回去。”
庭蘭玉長歎了口氣,半是苦笑,半是自嘲,“誰讓我太天真呢,不懂得他們就是不要我了,不懂得人性是很現實的東西,特別是在錢麵前。”
“我是自己跑回家的,好不容易養到十歲的孩子被養得白白淨淨地回來,錢又不用還,不要白不要。”也是那幾年,庭蘭玉家裏條件算是好了那麼一點,有電視可以看了,也因此家裏的人絡繹不絕,惹來不少人在那破房子裏賭。“房子還挺寬敞,一個屋能擠二三十個人,整日吵吵鬧鬧,那幾年我過得可幸福了,有看不完的電視,也有吃不完的零嘴,卻也沒少受皮肉的苦。賭博嘛,有贏也有輸,我的日子好與壞,全憑他們的”運氣”來決定。”
“好在那之後有孟溫家可以躲,他們家的人會護著我,再後來是窮到不能再窮了,電視機也被搬走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們總會教唆我到孟溫家索要錢財,或是偷取,我怕沒有人願意和我交朋友就沒有那麼幹。村裏的人在我們家破敗到很不堪之後就很少來往,我很害怕沒有朋友,害怕孟溫不和我玩。”
不知不覺講了那麼多深藏已久的過往,庭蘭玉總覺得自己是釋然了,不然怎麼會感受不到難過。
這是好事,他能直麵過去,他的病症肯定也快好了。這一次是真的會好了,他也不用再吃那麼多藥了。
廖繁的痛苦麵具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掛在臉上,再回過神去看庭蘭玉依舊不動神色的樣子,總覺得這個敘述故事的人,不像是當事人,而僅僅隻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敘述者。
“那麼多苦都經受過來了,人也長大了,因為把錢保了孟溫,就不和你來往了?”
哪個孩子也不願意被父母拋棄,對當時的他來說,外人眼裏難看到不入眼的父母,對庭蘭玉來說可是唯一啊。
而僅僅是因為當年那點錢,而斷了庭蘭玉這個經濟來源,對於貪財成性的人來說,不至於那麼傻。即使像小時候一樣會打罵一頓,總不至於因為那點小錢而放棄更多的錢,隻能說明,這一次不是他們趕走了庭蘭玉,是他自己選擇走的。
“孟溫家的老先生走後,孟溫這個小家主當不了家,家族也由此沒落,他帶領我們幾個留下來的,沒有被送養的病弱殘外出打工。他成了我們的老大,我們的眼裏也隻有他,出了事賺的錢都拿去保他,但實在沒有錢能賠他們所騙取的錢,所以當時和華麗簽約,才會義無反顧地支出一大筆錢去保孟溫,錢到了,人卻消失了。”
廖繁又不明白了,“錢即使用不上了,為什麼不拿回家應付一下父母?”
“我把錢還給華麗之後回的家,因為我不想欠別人的東西太久,放在心裏會讓我不安。”這句話輕淡得讓人幾乎聽不清,卻重得足以讓廖繁真正地認識庭蘭玉這個人。他不願意去欠別人,他不願意去做對不起別人的事,可是換來的好像也不是那麼合意。
“剛回到家知道會讓父母不開心,在此之前一有錢都會托人送去,以為會看在之前的錢而少責罵。”不出意外的是當天回去餓了整整一天,他也不傻,總會像小時候一樣跑去摘野果子吃。
那個時候竟可笑地覺得有一絲幸福,長大了,受打的機會少了,被罵幾句反而覺得是受寵,“人到了,錢沒到,我又像以前一樣被趕出門,然後隔個一兩天又會傻傻地回去找抽。”
庭蘭玉把話講得太過於輕快,以至於讓廖繁產生一種好事將近的錯覺,而不是苦難將近。
“小時候那個有點寬敞的屋子變得又破又小,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像以前一樣又有人來往,屋裏的人沒有以前的多,也沒有以前吵鬧。”這是庭蘭玉的噩夢,每回想起那幾個瘦到不成人樣,皮膚潰爛猶如幹屍的活死人躺在他們家鋪地的草席上,庭蘭玉總會止不住雙手發抖。
即使此刻麵前坐著廖繁,庭蘭玉控製得再好還是抑製不住自己內心深藏的噩夢與恐懼。
這是犯罪,是不可饒恕的,無論父母有什麼過錯,長大後懂事了,庭蘭玉覺得得給大人們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可是,這些機會他不想成為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已經不能再欺騙自己了,這是他給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底線。
“那些年他們看到我能賺錢了,臉色確實好了很多,也會那麼巴結幾句,也會騙我說錢都拿來用正事了,我隻是沒想到,他們是越賭越大,連命都不要了。”庭蘭玉顫抖的手收進寬厚的袖口裏,廖繁見狀,給他倒了杯水遞到他麵前。
庭蘭玉不敢伸手去接,怕把水抖掉。
廖繁不清楚源由,但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對庭蘭玉的過往,由本人親自說出口,比其他人嘴裏說出來的還要殘忍,還要讓人痛苦。
他真希望這些話都是庭蘭玉看太多的劇本而編出來逗他的,有些時候,最怕的就是,現實比劇本還要殘酷。
而這種沉寂於死海讓人窒息的感覺,他不想再從庭蘭玉口中得到,他沒有太多的苦處可以向他宣泄,也不想向他“炫耀”自己有多幸福,他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地讓兩個人在一起愉快地相處。
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在這時叮了一下,信息不斷地發來,除了重要人的信息,一般手機是不會提示的,“周歡發來的,我看一下消息。”
庭蘭玉表示理解,畢竟工作為重,而少了廖繁的關注,庭蘭玉也終於能輕鬆地透口氣。
坐在他對麵的這個人,是他永遠都無法超越的目標,也是讓他產生自卑因素的唯一一人。
廖繁當看到手機屏幕中的照片,赫然顯示著當前二人坐在麵館,還有此前從電影院中走出來的照片,不用周歡說也知道他們被人跟上了。
廖繁把手機遞到庭蘭玉麵前,一如以往輕鬆自如的姿態,站起身招呼掌櫃的買單。
無聲而有默契地走出餐廳,有說有笑地在清冷的街道上行走,故作不知情的模樣,直往之前說到的廟會,趁著人多,互挽著胳膊肘衝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