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繁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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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回到秋風閣已有數日,一切又恢複了往常,隻是,這次的外出遊學,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得如同驕陽下的薄雪,轉瞬即逝;惆悵得如同繁華一夢,夢醒後,萬物皆空。
夏日本不是傷感的季節,奈何,逐月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聽到最多的,依然是關於皇甫澤的桃色新聞。
“哎,怎麼一早又不見大師兄?”
“昨晚他去了怡香樓,還未回來吧”
“可是你不覺得小師妹走後,師兄有點不一樣麼?”
“我覺得挺正常的,就是更輕浮了些,畢竟人家是情場大鯊魚,拿得起放得下”
“我總覺得他怪怪的,那天我看見他在小師妹房門前逗留好久”
“你不會暗戀大師兄吧,還悄悄跟蹤他?”
“你別亂說”傲月山莊那個年輕的弟子漲紅了臉,露出少年獨有的羞澀。
反正一切與她無關,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選擇忘卻,而且,忘得越徹底越好,明明鼓足了勇氣開口,奈何,天不遂人願。
在人世中沉浮了十七個年頭,卻終究換不來,所謂的兩相凝望。那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芳華,對她而言,太過遙遠,遠得連觸碰的勇氣都未曾擁有。
隻是每到宜人的晚間,她再也抑製不住徹骨的思念,就好像,被人狠狠傷害了一番,被撕扯得隻剩皮肉,靈魂全無。
強忍著心底泛濫的念想,逐月覺得,這世上,再無比強裝歡笑更令人痛苦的事。每每看到三師姐幸福的笑顏,她覺得,人生再也迎不來百花待放的春天。
忽然憶起了有歡笑的那段時光,他總是悄悄爬上她的床,在她的枕邊放一束鮮花,然後偷看她的睡顏。當時隻是緊張得不敢睜開眼,怕在陽光下暴露自己的心情,將裝睡繼續到底。殊不知,待緣分逝去的時刻,早已覆水難收。
也許,小心翼翼地活在自己的龜殼裏,才是她細水長流的人生。
可是,不甘心,即使是黃粱一夢,也該擁有去回味的資格。隻可惜,每次在午夜夢回的咽嗚,換來的,隻有愈發沉重的惆悵。如同夢裏落花,葬了一樹的哀傷。
從茫然、心動到迷戀,本就隻是一個短暫的過程。隻一眼,就砰然心動;隻一眼,便萬劫不複。
歲月的流沙掩埋了曾經的過往,她活在過去,不忍聽到任何他的消息。因為隻有這樣,她才可以止住憂傷。
情愛是如此磨人的東西,未曾擁有,何嚐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因為不會懷念,所以不會傷痕累累。隻是如今,她沒了選擇的權利,任心酸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吞沒她本就脆弱的萌動。
這樣的低潮期,陪伴逐月走過大半夏天,直到迎來五月初五,賽龍舟的節日。
灼熱的烈陽有讓人逃避的情緒,呈鴕鳥狀在房間裏呆了好幾日的逐月,終於在一個日上三竿的中午被人“刷拉”掀開床單,她剛想開口問候對方的娘親,但發現其實她是一個沒有娘親的人。
“死丫頭,睡死你算了,跟姐勾引男人去~”
不意外地,三師姐那張精致的麵容又一次浮現在她的眼前。躲著她好多天了,因為有些問題不敢啟齒,因為有個人的名字夾在她們中間會造成一生的誤解。可是,她終究忍不住,還是問出口,
“師姐,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嗎?”
清風的臉上馬上掃過隱隱的憤怒,不過很快收斂情緒,
“死男人一早就去花樓了,咱姐妹倆也出去逍遙快活番~”
果然,她聽到的情報是百分之百的正確。
有些不情願,寧願在如此熱鬧的日子裏縮在龜殼裏自生自滅,可是清風依舊如打了雞血般精力旺盛。
被她顛沛流離地拖著到了蘇州熱鬧的河流上,岸上人聲鼎沸,河中已有數隻龍舟蓄勢待發。號令一響,擂鼓震天,橋上、岸邊,皆是看熱鬧的人群,抑或是,相偎相依的年輕男女。
逐月不太喜歡過節,特別是七夕之類的節日,因為在這樣的日子裏,她顯得特別自卑,自卑到想要親手去破壞別人的幸福。
不過當眼神掃視到橋頭最頂點的時候,她連自卑的力量也失去了。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紫色身影,那抹迎風招展的壞笑。很快,她旁邊就響起了風言風語,
“聽說澤少又下蘇州了”
“是啊,不知為何他對蘇州情有獨鍾”
“聽說他一日裏換了三個女子,而且據說現在旁邊那個,是和他處的時間最長的……”
“不會吧,你們這都不知道,那是陳員外的寶貝千金,員外已經對外宣布了,好事將近”
“這小子可真有賊膽,被下了黑道追殺令,還敢在這裏囂張”
“要不是我說的,他若不來蘇州,這賽龍舟也不會如此熱鬧”
…………
後麵的話語聲漸漸小去,清晰映在她腦海裏的,隻有“好事臨近”那四個字。再望一眼橋頭的他,神清氣爽,輕摟著懷中的美人,瀟灑如故。隻是好像被抽去了力氣,連一旁清風的聒噪也聽不真切,隻希望趕快逃,逃到一個誰也尋不著她的地方。
拚勁全力擠出人群,卻發現,他早就在那兒等著她。
“小師妹,好久不見~”
輕佻的打招呼方式,一如數月前。可是,身邊的美人卻不見蹤影,仿佛剛剛橋頭看見的隻是幻影。
逐月的臉臭得連蒼蠅也嫌棄來叮一下。
“嗬嗬,好熱鬧,大師兄繼續盡興,充分發揮風流澤少的摧花功力,爭取刷新昨日的記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喋喋不休地說著如此言不由衷的話。
他玩味地摸摸下巴,“看來……你挺關心我的……”
“沒有!”她回答得很決絕,“剛剛聽到太多,就記住了”
確實,解釋就是掩飾。
他上前一步,想要將這種曖昧升溫。夏日的微風輕揚起他單薄的衣料,如墨的發絲纏繞在周身,隻含笑望著逐月,卻令她即將失去最後的防線。
“那不如我們同去遊玩”皇甫澤作勢上來牽她的手。
因為是在人群背後,這麼一個小小的角落,根本無人注意。
“你走開!”逐月使神力一把推開麵前的紫衣公子,忿恨難當。
明明想好要忘卻,他卻偏偏又來招惹她。
也是因為逐月的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河東獅吼,人群都調轉視線。
馬上,有幾個黑衣裝扮的人,就殺了過來,跑近了,才看見他們身上映著的大紅“蘇”字。
原來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皇甫敢死隊。
紫衣公子一使輕功,扯著逐月的手就躍上枝頭,才幾下,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他的功力深厚,沒幾下,就躍到了一棵蒼天巨樹的枝頭。
古城蘇州以袖珍精巧而聞名,城中鮮有超過百年的古樹,隻不過,他們高高在枝頭,接近天空的距離。下麵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無心留意樹梢上的人。
“你可又把我害慘了”澤少壓低聲音,貼著逐月的耳朵說。
逐月被定住身法,一時掙脫不得,索性別開臉,不去理睬他。
顯然,這招對皇甫澤是無用的。
“放我下去”逐月望著吊兒郎當坐在枝頭的皇甫澤,有些氣憤。
“好!”澤少很幹脆地上前解開她的穴道。
逐月小心地邁著步子,剛往下看,就有些眩暈,幸好被身後的皇甫澤一把摟住。
她想,以她的功力,這麼跳下去,隻有兩種結果:
摔得粉身碎骨,外加腦漿迸裂。
萬一命大,借著樹枝的緩衝,也起碼會是骨折,半身不遂,要在床上躺好幾個月。
所以,她格外怨恨皇甫把她帶到這塊稀世寶地上來。
“怎麼?不敢跳了?”他斜著眼睛望著她。
激將也是需要一定底氣的。為了日後不麻煩已經傷痕斑駁且欠債累累的年邁師父,逐月決定忍一時風平浪靜。
可是,和皇甫同處一樹的結果必然不會平靜。
“即使你跳下去了,我也有把握接著你,再把你抱回樹上”
逐月的眼皮抽經了一下。
“還是說,你這麼想往下跳,就是為了讓我抱你?”
惡寒的感覺更強烈了。
“你不都被人追殺了,怎麼還在蘇州城裏轉悠?”
逐月很想和他說,其實怡香樓的分店遍布大中華。
“因為有想見的人”
完全無法接下去的對話。逐月定在枝頭,覺得皇甫摟住她腰的那隻手收得愈發緊。
“你放開我,我不會掉下去的!”
掙紮隻是徒然,不過澤少沒有忤逆她,剛一鬆手,逐月就死命地抱著粗壯的樹幹,一動不敢動。
“其實……抱著我會更有安全感的”他壞笑地望著她。
無視之。
“而且,經過這十幾天的思考,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還在絮絮叨叨著,但逐月明顯感覺到自己心髒的強烈收縮。
“其實,我們……”他向前一步,望著她的雙眸分外含情。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逐月回得很幹脆,雖然站姿不太雅觀,眼睛卻沒有看著麵前的人。
“哦?是誰?”皇甫的眉頭微皺。
“我暗戀他很多年,大家都知道”逐月依舊沒有抬頭,小心翼翼地望著腳下搖搖欲墜的樹幹。
“是……蕭遠之嗎?”澤少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仿若用去半生力氣。
逐月很快點點頭,可眩暈的感覺又向她襲來。
因為那放不下的自尊,她不想被人看穿,特別是他。
枝頭長久時間的沉默,沉默到一直往下看的逐月以為皇甫澤把她一人晾在枝頭。
“好的,我明白了”這次,皇甫澤的眼中不再有笑意,那種越是微笑越是冷漠的表情,再次浮上他的容顏。
下一秒,就被他輕摟著,躍下枝頭。風揚起他的黑發,無法不去看他,無法不被他吸引,就好像一個黑洞,一旦打開了入口,後果隻有是被毫不留情的吞噬,再無生還的希望。
在落下的那短短十幾秒,有如一生那麼漫長。逐月感到了耳邊忽忽的風聲,還有他周身散發的冷冽,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但她卻無法回視,怕自己的眼睛背叛自己的靈魂。
頭頂的烈陽有些灼熱,和那晚山頂的星空截然不同,好像要融化她最後的堅冰。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至安然落在地麵上。
“逐月,照顧好自己,那我先告辭了”最後,他這樣說,不帶絲毫留戀地,決絕地,背轉她離去。
夠了,結局本就該如此,不是嗎?
雖然他傷了她的心,可她希望成全對她而言,最重要的親人,這就足夠了。
奈何成全了他人,卻終究成全不了自己。
遠處,能夠清晰凝望巨樹上一舉一動的一個樹蔭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離去。
一根紅線,染碎了三池芳華。
一如情愛,欲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