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點的時候，軍車停在營區大門旁。來接車的教官叫做林燁，曾海那車的男生被整編成了軍訓的第5班，學校7，8兩個班的45個人，林燁便是軍訓這半月5班的負責教官。第一眼看見林燁時，軍裝一絲不苟地掛在這個教官身上，帶一種強大的說服力。看起來比其他教官年紀都略大一些的林燁，有點瘦，25，6歲的臉上有淡淡長期軍旅生活留下的痕跡，說話時卻意外沒有軍人味兒的火爆十足，反而是一種不溫不火的嚴肅口氣。簡短地指揮5排男生按照身高列好隊，便領著向內務西樓走去。
    一路走著時，曾海注意到了走在他前麵的顯眼男生。男生背一個大號的三宅一生翻毛背包，塞了不少東西後，鼓鼓的。很深的暗紅色襯衣被有意拖出了迷彩外套，墜下一段後擺，能夠看清上麵小小的金屬logo：D&G。又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嗎，曾海想。男生頭發偏長，混在一群寸板頭青年裏很是特別，隱約可以看見他掛在耳上的深藍色耳機。
    耳機？耳機。耳機讓曾海下意識想到那個叫洲沫的人，其實洲沫那時就走在曾海的左側。不要誤會，這絕對不是因為他們一般高，事實上曾海被排作第四列的最後一個，而洲沫毫無爭議是整排的最高海拔，站在第五列的最後。如此，列橫隊時，洲沫站在曾海的正後方，列豎式隊時，洲沫則剛好站在曾海左側。可能是自覺在車上無緣無故地看了別人太久，這刻麵對清醒的洲沫，曾海反而有些心虛。還好，內務西樓不遠，很快就到了。
    內務西樓是這次軍訓生們的宿舍。80年代初建，挺大一工字型紅磚樓。全體女生被安排在1，2樓，男生在3，4樓。男生們為這樣的安排還狠狠地興奮了好一陣，想想這輩子似乎還沒有和幾百個花季少女群進行過這樣近距離的集體生活。半夜，或許那些粉紅色的小女生們就會穿著粉紅色的小背心，搖擺著粉紅色的小內褲睡眼迷蒙地穿過走廊上廁所，～鼻血霎時噴湧。（……那個，顯然他們忽略了，就算人家真的穿成那樣上廁所，也肯定是在他們下麵的那一層樓……）
    曾海被分配到四樓盡頭的宿舍。林燁告知他們有一個鍾頭的時間整理內務，11點半集合去吃飯後就離開了。真是軍訓，曾海頭疼地瞅著十人製的宿舍，五張上下鋪已經被占領了七七八八，隻剩下靠窗並排著的兩張，離風扇最遠，離蚊蟲最近。
    “呼”身旁有人歎了口氣，任命般地走向窗邊。走過去的背影掛深藍耳機，單肩背三宅一生包。
    “……”又一個背影走過去了，這個人塞著黑色耳機，誇張的幾乎沒有行李，隻單手拎一個黑色皮口袋。
    “……”最後走過去的這個背影，不張揚不肅殺……那是曾海自己。
    。。。。。。
    三宅一生包在左側床的下鋪坐下，反手就把翻毛包丟在了右邊的床上。抬臉掃了麵前兩人一眼，囂張警告的一眼。
    這一眼掃下來，那人的整張臉被曾海看了個紮紮實實。上揚的眉，上揚的單鳳眼配上男人精煉的輪廓，唇色也稍微鮮豔了點吧。怎麼說……一張絕對屬於男人的，過於豔麗的臉。同他的眼神一樣，像是潑灑而來的濃烈色彩，給人逃脫不開的錯覺。
    這人應該不是自己班上的，不然不可能開學那天沒有留下印象。曾海輕歎，為什麼就不能給自己周圍安排一些貌似平凡的同學呢。
    過了好一陣，曾海才發現三宅一生包甩來那個眼神的原因。現在，整個寢室剩下三個人，以及兩組四鋪緊貼著的上下鋼架床。三宅是不想有人睡他身旁才那樣放的包，這樣的床的排放，睡在上麵同睡一張床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一個黑色皮口袋被丟在右側的下鋪。一個身影翻身上了右側的上鋪。洲沫仰躺在床上，無所謂地閉上眼睛，從頭至尾沉默著，沒有言語和計較，甚至沒有特別地去注意曾海。
    ……等等，那豈不是自己就得同這個叫做洲沫的人睡在通鋪的床上了……開玩笑的吧這是……。曾海被現實狠狠地打擊到了。
    洲沫雖然是曾海控製不住會好奇的存在，卻絕對不是希望他參與自己安寧平和生活的元素。第一次看見洲沫，他轉過頭對舒琅說話的時候；第二次在公車上聽見他耳機裏旋律尾聲的時候，曾海的情緒都被莫名奇妙地牽動著。洲沫身上一直散發著讓曾海不安得想逃離的氣場。
    “嗬”曾海被耳邊的聲音拉回心神，才發現是三宅同學在悶笑。柔和下來的那張臉，眼睛眯成一條縫時，臉頰上竟然有甜美的單邊酒窩。
    “我不習慣和人靠得太近，這樣的床的擺放實在是沒辦法。雖說剛剛應該算是瞪了你一眼，你也不至於就這麼愣在原地了吧，心靈那麼脆弱，早知我就不那麼凶了。嗬嗬，還是說小同學你實在是想同我睡在一起……要不，你過來我摟摟，如果是實在摟著舒服，我也就允了。”麵對曾海收起戾氣的三宅同學，露出了花花公子的本性嘴臉。輕佻卻不刻薄，並且漂亮得讓人想討厭也討厭不起來。
    “……不用了”曾海放好包，兩三下攀到左側的上鋪坐好。
    “……嗬嗬……噗哧…哈哈……”聽著樓下止不住的笑，曾海發現自己有點鬱悶。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小可愛？”
    “……”
    “同學，作為你的軍訓同期生，能夠知道你的名字嗎？”三宅同學完全沒有放棄打聽的打算。
    “……曾海”
    “嗬嗬，曾經滄海嗎？雖然這裏你讀作曾（zeng）”
    “……我爸姓曾（zeng）”
    “玩笑的，我叫做顧步樓，踏步雲樓的樓”顧步樓站在整個夏天的窗前，逆著光，肆意又驕傲地看著曾海說道。姣好的臉在光影中夢夢幻幻的，鮮豔而模糊。
    喔，原來你不叫三宅一生翻毛包呀。實是沒去留意這場重要的相逢，那時曾海在心裏是這樣略帶報複的想著。
    。。。。。。
    正值生長期的少年們對於吃飯的熱情是永遠不會消退的。11點半不到，內務西樓的院子裏已經站滿了翹首期盼百米飯的迷彩少年們。
    林燁站在隊首的台階上等待5班報數完畢。除此之外，不斷有其他排的教官小跑過來向林燁報告。細看之下，林燁軍服上的肩章的確和其他的教官略有不同。
    “你說林排他怎麼想的，突然跑來帶這幫高中生。是知道要退了的原因吧”曾海身邊兩個班的教官整好列隊後就聊上了，並且音量越來越小。
    “就是，林排這麼好的人，怎麼上麵說退就讓退了呢。”
    “小聲點，這期的名單還沒公布呢，瞎嚷嚷什麼！”
    “說是沒公布，整個一連，二連還有誰沒聽說這事兒。要公布也就是這兩個月的事兒，還要讓這批退伍的人趕回家過年呢。”
    “誒，你說為什麼林排給退了，蕭副排卻給留下了，聽說預升副連的名額都給到手上了。他們不是同一期進隊裏的嗎，聽說還是表親兄弟呢。兩個人在一起帶5排少說也有快3年了吧，你說這兩年他們5排哪樣不是第一？整個兒一鐵人排！”
    “蕭副排和林排的感情一直是好得沒話說，林排就這麼給退了，你看蕭副排天天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但說真不難過，又不像，這次不是也硬跟著過來帶軍訓了嘛。史無前曆呢，兩個尉官帶軍訓生，也不知這其中倒底是怎麼回事了。”
    “算了，他們義務兵的事，我們誌願兵操什麼心呀。就是覺得林燁排長挺可惜的，現在哪還找得到他那麼像樣的士官呐。”
    “可不是嘛。你說蕭副排也是，怎麼就……”
    “……蕭…蕭副排”
    “……蕭副排，你…我…我們……”
    “……歸隊，領著自己班列隊食堂！”突然出現的男人應該就是兩個誌願兵口中的蕭副排，站得筆直的年輕尉官，肩章上印有一杠一星。
    少尉緊抿著的嘴角，仍然能夠辨別出方才是怎樣隱忍著憤怒的形狀。軍帽簷下藏著男人濃密的發和一雙漆黑的眼，同樣漆黑深沉的目光遠遠望向隊伍前端，一碰觸到台階上那道深綠的身影就緊緊纏繞而上。
    曾海的呼吸也跟著滯了滯，似乎是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發現的秘密，默默移開目光。
    找不到目光安放點的曾海隻好盯著顧步樓的背直看，才發現他沒有繼續掛著他的藍色耳機聽，倒是低著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著聽筒輕輕轉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把目光投向洲沫，洲沫依然塞著他的黑色耳機，麵無表情目視前方，卻又好像是正盯著林燁的方向在看。
    林燁仿佛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團，抬起頭望向隊尾。下一秒，林燁輕輕地笑了，時間很短，距離又太遠，他究竟是向著誰露出了那樣的笑容曾海不得而知。讓曾海印象深刻的，是他眼角溫柔的笑紋，在9月並不滾燙的陽光下流淌而過，可以說真的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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