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英雄者，當能禮，信，忠，勇，使群賢畢集，不負聲名之累，出得其成，入得其理，萬般笑謔拋於腦後，而後得天下之大勢，行社稷之能也！且其為人行事，必當知親為要務，明可為與不可為也。。。。。。”
    秋意凋落的晨曦，我歪歪斜斜的腳步尚未踏進天涯書院，一陣清朗明亮的高聲論斷就把我渾渾噩噩的腦袋給敲得生痛。
    那種被強行打醒的感覺煞是可惡。
    “。。。。。夫聖人之道，當事此！”
    什麼樣的家夥，在京城著名的天涯書院這樣大放厥詞，居然也放著沒人管。
    一陣眩暈衝上腦際，我不由得側身一歪，預料中柔軟溫潤的氣息隨即就籠罩了我，淡淡的胭脂香味在鼻端遊散著。
    “嫣兒。。。。嗬嗬。。。。。。”
    伸出手，我胡亂在那具美麗的人體上撫摸揉捏。
    “大公子——別這樣，這裏是書院——”
    “書院——”聽見嫣兒半推半就的警告，我迷迷糊糊地四處張望，這才發現在已然行進了書院的前院之中，我的那些同學們已經停止了本應熱鬧的爭論，正在用或輕蔑或仇恨的目光遠遠地望著我。
    他們當然看不起我。
    嗬嗬。
    “——書院又怎麼了，難道，連自家的夫人也親近不得了麼？——嘿嘿——”近乎猥褻地啡笑著，喉中的聲音模糊不明，前夜的酒喝了許多，那克製不住火熱放蕩的回憶，帶著曖昧的暗示，正看著我。
    我低頭，在香軟的頸上親吻。
    “大公子。。。。。”
    兩條柔細的胳膊在我的胸前撩動，那隻是撩動，幾乎讓尚未完全酒醒的我感覺不到半點拒絕的意思。
    輕輕半睜了眼，那群偽君子輕蔑的神色明顯染上了尷尬和慌亂，
    不，
    那是豔羨。
    “喂喂！喂！”
    憤怒的音調，用力的戳指，在我酸痛的背後引發了一連串的不斷擴散的劇烈疼痛，紮得我的心裏一陣煩躁，去他的什麼酒醉未醒，去他的佳人在懷，這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家夥竟然敢在這種時候招惹我！
    劇烈的氣息遊走在我的血管之中，支撐起了我的身體，我直起身子，狂怒地轉頭，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敢對我這種態度！”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這是書院，並非青樓紅館，這位公子，還請還我們這些。。。。。”清俊的聲音停頓了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可以界定自己的詞：“書生，一個安寧。”
    “安寧？！”我看著懷中星眸半睜的嫣兒，不禁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寧嗎？”我低頭看向個子不高的這位書生。
    “這麼說來，我是高聲喧嘩了？”
    “。。。。不。”
    故作疑惑地望向四周。
    “那我是在無故敲打些破銅爛鐵咯？”
    書生停頓了一下，猶疑著：“不。。。。。。”
    “我帶人來打架了？或者我在找其他人的麻煩？”前屈了脖子，我語調緩慢，仔細端詳著他。
    自稱書生的他深吸了一口氣，“不，你沒有。但是，這是學府之地，你怎能帶一個女子在此。。。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得禮儀。”
    “嗬！”我嘲諷地吐出一口氣：“這樣便叫你們不得安寧了是吧？”
    “這是當然。”他正色望向我，直直地看著我的眼。
    我終於知道，叫醒我的人是誰了。
    “你弄錯了一件事情。”我伸出手，在他的肩上拍著：“不安寧的人不是我，是你們。”我看向他走來的方向，幾個好好先生而今有的望天，有的則在玩弄自己的手指，似乎沒有人願意跟現在的這番衝突扯上關係。
    “尤其是那幾個慫恿你的家夥，他們的心特別不安寧。”憐憫地看著這個比我還要年輕幾歲的書生，我俯下身，在他的近處輕聲慢語：“他們不僅是想讓我好看，更想讓你好看那！嗬嗬，你難道還是個孩子？這都看不出來？”
    我將他推離了兩步，嘲弄地環視這個被尷尬籠罩而沉默的書院，大聲喝道：“不知羞恥的家夥，偽君子，竟然責備我讓你們不得安寧，我看你們這些家夥，若是真去了青樓，恐怕比我還要猴急那！”
    說出心中的想法，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但那並非我所追求的，激烈的憤怒過後，一隻柔軟的手在我的心口撫摸，我低頭，看見嫣兒略帶緊張的笑容，我知道我過火了，我腦中印象鮮明地記起我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許多人的生死。
    暗暗咬牙，我回身抱住我的嫣兒，往教室走去。
    我知道，有個人，一直看著我的背影，他久久地站在那裏，沒有離去。
    “在想什麼呢？”
    我的麵前時九心晃動的五指，我馬上就清醒了，在這樣每一寸息都要珍重的時光中，我竟會沉迷於自己的回憶而不可自拔，我擺了擺頭，看向一旁鋒利黯沉的湖水，幽幽玄溟，遠處是聽不清調子的絲竹雜曲。
    “我在想，以前跟你講的那些故事。”
    九心說：
    “你講了很多呢。”
    “恩~對！所以，我在想很多故事。”
    那些都是我所講過的故事，那些是為九心構築的美麗世界，異世風情，所以，那也是我送給九心的天堂——
    某一天，我應九心的邀請，為他講述澀澀島的見聞。
    我們在陰霾的天空下，喝著曹老頭送來的西秦酪，大談我少年時期的冒險，也許，實際上，我從來就沒那麼英勇過，我隻是對那位忠心耿耿的讀者編撰著剛好符合他胃口的故事。
    九心就那樣癡癡傻傻地望著我，他深色的瞳子中充斥著顯而易見對未知世界的好奇。
    “。。。。。。我掉落在水中，此時巨浪滔天，我的身體如同浮萍般搖擺，那個海洋太偉大了，我覺得我永遠也不能再違背它的旨意，去尋找那種受到仙靈祝福的草藥，這不僅是警告了，它直接毀滅我，因為它知道，我對它的力量是無能為力的，我隻是漂浮在天地間一團偶然凝結的氣體，我微小卻狂傲，意圖扭轉不可被扭轉的規律。更何況我是為了金錢，為了名譽去尋找，我隻是一個肮髒的商人。。。。。隻是這樣而已。
    “巨浪拍擊在我的身上，五髒六腑被擠壓，皮膚與肌肉則被無限製的拉扯，我的生命毫無疑問就要走向終結，鹹腥的海水不斷地灌入我的喉頭，我的經脈全部阻塞了，那種無法呼吸，更無法吐息的感覺是如此鮮明，最後變成了無法忍受的燒灼。。。。。。。天啊。。。。。。。”
    我低下頭，本能地飲下一口酸甜的冰酪，周身一片麻木，就好像是身處那樣的巨浪中間，一片被隨意拍擊的浮萍。
    “我沒有死。”
    我平靜地看向那個尚處於震驚狀態的眸子，“因為那個時候，我見到了神，四肢失去了感覺，我隨著一陣怕人的顛簸被翻騰上半空，而後墜入深不可測的海水，我知道上天說，我不用再掙紮了，上天要我死，我一定會死。我的眼中一片黯淡，仿佛隻剩下一個頭顱，呆呆地看著無底的地獄的降臨。但是，神，在那一刻向我走來，白色的，巨大的，散發著光芒的東西，緩緩地遊向我，它似乎是突然間出現，又好像在一個我看不見的角落裏呆了很久很久，但是無論如何，我看見了他。
    “他像人而不是人，他一臉憂愁，神色恍惚，就好像眼中並沒有眼前的世界，他用像手而不是手的前肢探向我，把我擁入一個寬大的懷抱，我的感覺很奇怪，冰冷濕鹹的海水湧入我的鼻腔，沒有半點不適，那感覺很舒服，仿佛和我的體溫一摸一樣。對，那時，我就像是——海水——”
    閃亮的瞳子焦急地睜大了，他一手將裝著鮮酪杯子握的死緊，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揉弄著腿上的衣料，九心緊張地問我：“後來呢？？？你怎麼還活著的，變海水再活過來的嗎？”
    “嗬嗬——”即使是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我也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意外，心中一片喜悅：“。。。。。接下來嘛，我盡情在一雙白色的臂中遊曳，那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其實，現在讓我用語言向你敘述，已經接近極限的事情了，如果真的要說，那就是皮膚上的冰冷，激蕩的海水，都在那雙臂膀以外，我就像是呆在一個巨大的透明氣泡之中，我的身體的在旋轉，在漂浮，在融化，在彌散。我在我的世界裏，那個白色的事物，環抱著我，將我帶下海水更深沉更穩定的地方，將我帶入一片黑暗之中，那裏，我明明沒有去過，卻萬分熟悉，白色的它，就像是一個被穿透的縫隙，光在不斷閃爍，就像是，這個縫隙不斷被填滿一樣。。。。。。。”
    風光如畫如詩的神秘海島，流淌的海水，純美的風土自然，隻要想到這些，就能感覺到清爽的風在我的麵上拂動，當然，在我的天堂中，和我一起共聽風雨的人，
    該是那個九心。
    九心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他陶醉地望著遠處一片深色的天穹下，那細細的橙色燈火。
    “還記得那個時候，多虧了你告訴我那麼多域外的風情，我才能完成《亂世英豪》的初稿，你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我生命的一個部分了。”
    “九心——”
    我用最微弱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我渴望，去碰觸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