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過來的時候，她還在呼呼大睡——他夢囈了半晚上，到了後半夜她才睡著。
    清晨的陽光從半開著的窗戶裏照進來，金色的陽光裏有小粒小粒的灰塵繽紛起舞，男人凝視著那些細小塵埃，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死。方好呢？一想起這個名字，他的胸口就劇烈地疼痛起來。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摸到已經結了痂的傷痕，自己當真活下來了。
    他看著頭頂的帳子，身上的被褥，自己怎麼走出叢山的？
    他轉過臉去，看到安睡在地上的女子，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張開嘴，發出一聲顫抖的輕喚：“方好。”
    地上的女子翻個身，扯被子把自己捂在裏頭。他想起身，劇痛讓他想起自己的腿已經被敲斷了。
    “方好。”他又喚，聲音很低很低，生怕驚碎了夢幻。
    她微微睜開眼睛，和他的視線對上，她很吃驚，因為，他哭了。
    自她在山洞裏發現他以來，這個垂死的美男有痛到滿地打滾，有痛到汗流浹背，有痛到呻吟喘息，卻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但現在，美男流著淚，對她伸出一隻手：“方好。”
    她坐起來，但覺得自己很可能還沒醒。不對，是他沒醒才對。他病了太久，腦子燒糊塗了，弱智了，居然以為她是方好。
    “方好。”美男看著她的眼神，有訝異，有欣喜，更多的是寬慰。
    她遲疑了片刻，算了，人都救了，安慰他一下也無妨，她爬起來走到床邊坐下，握住他伸出的手：“你醒了。”
    美男止住眼淚，微微笑著，緊緊攥住她的手：“還好，方好，你回來了，我真怕你一個人在山裏迷路，你……身上還有傷。背上的箭傷還痛嗎？”
    她張張嘴，發不出聲音：他怎麼知道她背上有傷？那道傷口說是箭傷還真的蠻像的……
    她訝異極了：自己真的就是那個什麼方好？
    她先把這個男人捅成篩子，然後在畏罪潛逃的時候滾下山崖摔壞腦子，失憶了，於是原路爬回來，救了這個垂死的美男，還辛辛苦苦把他從山裏拖到城裏？
    她才是真正的弱智！
    美男抓著她的手不放開，好像一放開她就會消失一樣，柔聲道：“方好，怎麼了，你不舒服？”
    美男把手搭在她的脈搏上。
    原來他是個醫生……這一切實在可笑極了，在她最想要找個醫生來救命的時候，醫生就是那條待救的命！她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美男一臉憂慮地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道：“方好，你的脈象……似乎頗有異狀……”
    她思忖了片刻，老老實實地道：“我失憶了。”
    聞言美男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又過了好一會兒，美男終於開口詢問她：“怎麼會這樣？”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猶豫了一會兒，她補充道：“可能摔壞腦子了……我從山崖上摔下去估計撞傻了。”
    美男一臉歉疚地看著她：“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你。”
    她擺擺手：“沒什麼。”低頭看著另一隻還被美男緊緊攥在掌心裏的手，她低聲問：“你是誰啊。”
    美男笑了笑：“我叫容佑。是你的哥哥。”
    “哦。”她點了點頭：“原來我的名字叫容方好。”
    美男望著她搖搖頭，他有一雙攝人心魄的深黑色眼睛，而這雙眼睛裏現在噙滿她看不懂的憂傷：“方好，原來你真的失憶了……”頓了頓，他解釋道：“我的名字叫容佑，不是姓容叫佑。你……姓晴，晴天的晴，還記得嗎？”
    “晴方好。”她低聲念一遍這個名字，心頭有那麼一點熟悉的感覺。原來，我叫晴方好啊，終於有名字了，她鬆了一口氣。
    “你是我哥哥？”晴方好凝視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裏覺得五味雜陳。
    容佑笑了：“方好，難道我會騙你嗎？”
    輕輕搖了搖頭，拭去心中的怪異感覺，晴方好笑道：“我叫晴方好，你叫晴容佑。我記住了。”
    容佑麵上掠過一絲很難形容的情緒，似乎是失落，又好像有點高興，晴方好摸不著頭腦：“怎麼，我說錯了嗎？”
    容佑笑笑：“沒有。”
    晴方好撓撓頭：“那就好。對了……那個……容佑，我們遇到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會在深山裏受這樣重的傷？”按理說，她不該直呼容佑的名字，但她也沒法開口管容佑叫哥哥。
    容佑也沒有糾正她的稱呼，輕描淡寫地道：“遇到了幾個仇家，她們想趕盡殺絕，幸好……”容佑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你沒事兒就好。”
    “容佑，你得罪了什麼人？”
    脫口而出的問話叫容佑愣了一愣，過了一會兒才答道：“不，我並沒有得罪什麼人。”
    晴方好不大相信：雖然說人處在世上不可能討了每個人的好，但若不是得罪了人，怎麼會有趕盡殺絕的仇家？但容佑不肯說，她也不以為意，現在盤桓在她心頭的另一個疑問迫切得多：“容佑……你身上這八十八道傷口怎麼來的？”她在心裏暗暗祈禱，容佑千萬別說是自己砍的，最好是仇家砍的。
    容佑笑了笑，說出了一個晴方好始料未及的答案：“我自己割的。”
    “你？自己？”晴方好瞪大了眼睛。
    “我中了毒，但沒有解藥，身上帶的藥材也不夠配解藥，沒法子，我隻能給自己放血了。”
    晴方好仔細打量著這個臉色蒼白，容貌文弱的男子，心中波濤翻湧，八十八道傷口！如果她中了毒，唯一的救命法子是給自己八十八刀，那她大概會選死了算了……她感歎道：“容佑看起來文弱，其實是個很厲害的男人啊。”
    容佑笑了笑，似乎並不怎麼喜歡這句稱讚：“男人厲害有什麼用呢？”
    不待晴方好問為什麼沒用，老板娘端著藥湯走了進來，看到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終於醒轉了，模樣高興得很，迎上來對晴方好說了句什麼，照例她是聽不懂的。容佑望著她笑一笑，開口和老板娘交談起來。晴方好走到窗邊，回望交談的兩個人，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做了決定，別的倒罷了，先得讓容佑教自己說這裏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