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連日的疲憊讓墨兒一覺睡到了晌午。
    塵影已經不在房裏。墨兒摸摸身旁他昨晚躺過的地方，心情忽然就雲開霧散了。
    晃晃腦袋，想起他昨天說的那句話“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換回飛然的，你會怎麼選擇？”，隱約還有些不放心，於是打算去問個究竟。
    而她踏進書房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塵影，隻見天涯正伏在案邊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
    她輕手輕腳地溜到他身後，突然問道：“天涯，在看什麼呢？”
    天涯“噌”地轉身，用身體擋住幾案，表情有如一隻被驚嚇到的兔子。
    看清來人，他才吐出一口氣，訕訕道：“姑奶奶，您別這樣，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還等著我養活呢……”
    墨兒“撲哧”笑出聲來：“得了吧你。”原想再打趣他一句，但轉念又想起了正事，於是問道：“塵影呢？”
    “去影之城了。”
    她疑惑道：“進城幹什麼？”
    天涯意味深長地笑笑：“買梅花羹。”
    似乎是完全沒料到這個回答，墨兒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啊？”
    天涯點點頭，解釋道：“早晨去影之城買梅花羹已經成了教主的慣例了。他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每天都備一些，也省得姑奶奶您來了吃不到。”
    墨兒的心裏頓時暖洋洋的一片，也就絲毫不在意天涯打趣的口吻了。
    之前自己還擔心會與他越走越遠，現在想想，真是傻呢。哪怕沒有誓言，沒有承諾，沒有語言，她也應該相信他：不管到時候，他都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
    突然，就特別想見他。
    “他去了多久？什麼時候能回來？”
    天涯看看窗外，有些困惑地回答：“照理說，應該已經回來多時了……”
    墨兒側頭不小心瞥到了幾案上擺放著的東西，注意力一下子被岔開，打斷他道：“天涯，那是什麼？”
    天涯看著她指的方向，臉上露出了犯錯的表情，略帶支支吾吾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墨兒顯然不買他的賬，推開他自己上前看個究竟。
    一張地圖。
    墨兒懷疑的眼光掃到了他的臉上：“這是……？”
    “我早就說肯定瞞不住你。”天涯歎了口氣，老老實實承認說，“這是翦柔城的地圖。”
    “翦……翦柔城？”這下輪到墨兒支吾了，“天涯，你們在計劃什麼？”
    “我……”
    “說啊！”
    “這……好吧。”天涯似是豁出去了，“從木屋回來以後，教主就著手開始布置進攻翦柔城的行動了。”
    “進攻翦柔城？！”
    “嗯。不僅如此，教主還在用影之教秘密聯係方式尋找瓊言。”
    一股巨大的自嘲湧上了墨兒的心頭。
    她還以為他不會幫她救飛然……她責怪他；她還以為當她來回奔波的時候，他隻是無所事事冷眼旁觀，她責怪他……
    原來不是這樣的……他還是記憶中的他，替她考慮了一切事情……而她卻隻會冷嘲熱諷……她竟然不相信他，竟然還質疑他對她的信任！
    她到底做了些什麼？！
    此刻，她隻想見他……想道歉……想讓他們的一切回到一個月前。隻希望……還來得及。
    天涯喊了一聲，走進來一名侍衛。
    “下去問問，看看有誰知道教主是因為什麼事在影之城耽擱了那麼久。”
    “教主？”侍衛奇怪道，“教主兩個時辰前就出城了。”
    “出城？”墨兒原本靠在牆上，忽地站直，“去哪裏了？”
    “這……屬下不知。隻知道教主今日一早去了影茶館，然後便帶著十名護城使出城了……”
    天涯問：“什麼方向？”
    “西北向。”
    “西北向……”墨兒低聲重複，不詳的預感漸漸堆起，“那是翦柔城的方向。”
    天涯看著她，不明白她所聯想的意味：“什麼？”
    墨兒沒有回答，她滿腦子隻剩下了塵影昨日的那句話“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換回飛然的，你會怎麼選擇？”
    塵影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問出這句話？
    難道……
    她不敢想下去。
    不顧天涯的追問，墨兒轉身拔腿就走，一路狂奔至教門處。吹了個口哨，笑泉刹那間便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她翻身躍上，伏在餘輝馬的耳邊道：“去找龍吟，快！”
    笑泉嘶鳴了一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
    瞬間，墨兒的視線中隻剩下了漫天模糊、飛速掠過的綠色。
    她不知道……如果塵影用他自己去換飛然……如果塵影出事……她該怎麼辦。
    曾經，當他要娶雙靈的時候，現在，當他和她若即若離的時候，她都從來沒有麵對過可能真的要永遠失去他的境地。
    她下意識地深信，就像她對他所許下的諾言一樣——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也會一樣，就算到了海枯石爛的時候，他仍會在那裏，陪著她一起，淡看世事浮沉。
    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她要自己一人麵對紛雜紅塵，那該是怎樣駭人的悲傷。
    悉鏡說，不要認為別人對她的好都是理所應當。
    悉鏡說，她變了。
    墨兒依稀想起，當她還剛剛成為江湖矚目的絕色的時候，當塵影以釋穀穀主的身份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對釋然過分的寬容感到不適。而不知不覺，她已經認為那是“理所當然”，連過去有的自省也拋諸腦後。
    塵影從來沒有對她生氣過，這次也不例外，可是他有意無意的疏遠……
    墨兒這才意識到，自己終是跨過了那條——她曾經無比害怕自己有一天會跨過而後來再也不在乎的——底線。
    她怕塵影已經心寒，雖然她知道他仍舊愛她，可是她怕他已然疲憊。
    就算他沒有，她也害怕，自己醒悟得太晚。
    笑泉穿梭於樹林之中，腳步輕盈如淩波微步。
    那一刻，墨兒知道，她可以舍棄整個世界，隻要……他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