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五年十一月初六。
    影之教教主大婚之日。
    塵影一身喜袍，臉上卻寫滿了心不在焉。
    天涯在一旁道：“教主，我真是不明白，當初你說婚禮照常進行，是想讓夫人早些回來。可現在倒好，夫人殺人去了，你還當真在這兒大擺宴席？”
    塵影不以為然地一笑：“雙靈派人傷了墨兒，我怎會輕易放過她。”
    天涯恍然大悟：“教主果然夠狠……”
    以塵影在乎瀟墨的程度，殺了雙靈是斷然不解恨的。現在，他風光地操辦婚禮，然後在婚禮上拒婚辱之，這樣一來，不但出了氣，更說不定，瀟墨心情一好就不再計較、高高興興回來了，一箭雙雕。
    天涯心中默念：得罪教主可真不是個好主意。
    “教主！教主！”海角顧不上敲門，一路大喊著衝了進來，“夫人……夫人進攻冥教了！”
    塵影“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怒道：“為什麼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
    海角被吼得委屈極了，卻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罷了！”塵影甩手便往門外走，“就這麼一個人去冥教，真是胡鬧！”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了視線裏。
    天涯走過去摟住海角：“沒事了。教主不是在說你，他一擔心夫人就會這樣。”
    海角點點頭：“那……我們要不要跟去？”
    天涯搖搖頭：“教主去就夠了。悉鏡不會傷害他。”
    海角不明所以，可天涯卻不再贅言。
    ……
    冥教。
    心塵熟門熟路地進入冥教，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幾千名灰衣的冥教人就列隊完畢，將她包圍在中間。
    心塵冷笑：“悉鏡，陣勢不錯麼。”
    悉鏡站在遠處的高台上，冷冷地說：“殺了她，本教主重重有賞。”
    所有教徒怒吼著，向她衝去。
    心塵殺紅了眼，被殺的人的血就像瀑布一樣肆意流淌、盡情飛濺。她白色的外衫上早已被染紅。
    冥教的人越來越多，她的身邊每時每刻都有十幾個人近身攻擊，讓她抽不出身施展《鳳之翼》。
    她隻空有內力，麻木地揮劍，劍氣剛斬斷一撥人的進攻，另一群已經取代了前人的攻勢。
    冥教的實力遠大於她的估計。
    心塵的體力漸漸不支，她已經預見到自己的命運。
    看來，是沒辦法活著走出去了。
    想到這個，她竟異常平靜，唯一所想的便是希望在死前為葬花村報最後一仇。
    其實，有一種無法接受，就叫做平靜。
    但她已經沒有體力去思考什麼，她已如困獸之鬥，眼前盡是血光。
    冥教的大部分教徒已經不再戰鬥，他們站在一旁，不出一聲地看著幾十個同伴將把心塵拖入死亡的深淵。
    ……
    塵影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心頭一緊，他如旋風一般使出“鳳翼”，頓時掃清心塵周圍的所有人。
    他來到她身邊，一手摟住已搖搖欲墜的她，順勢轉身，長袍甩過，躲過一人的襲擊。
    橫劍至於胸前，他站定，冥教眾人不知所措，躊躇不敢上前。
    悉鏡在高台上站起，眯起眼看著紅衣的他，和被染紅的她。
    若不是看到她臉上的血跡，悉鏡都要以為這是瀟墨和他的婚禮了。
    悉鏡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此時，一股酸澀還是冒上心頭。
    “塵影，你到底還是來救她了。”
    塵影微笑：“當然。”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瀟墨了。”
    “這與我救她何幹？今日，我和她一起走，或者，一起死在這兒。”
    “塵影，為了她，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威脅，也許幾年前對我還有用。”現在……我已經不愛你了，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不，”塵影道，“我這麼說，是因為知道你不想讓墨兒死。”
    悉鏡一怔。
    “那麼，告辭了。”塵影二話不說，橫抱起心塵，騰空躍起，眨眼間已經離開。
    ……
    “墨兒……”
    他停下腳步，看著斜靠在他身上的人：“墨兒，說說話，好嗎？”自從冥教出來，她便一直任他摟著，卻眼神無光，沒有隻字片語。
    她隻是覺得很累，冥教走一遭，仇就算徹底報完了。好像一直以來堅挺著她走下去的信念，突然就沒有了。沒有了支柱和目標，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和何去何從的迷惘。
    聽到他的問話，她靜靜地推開他。他身上大紅色的喜袍在她眼中紅得觸目驚心。
    他就要成親了呢。她不無諷刺地想。這個幾年前與自己耳鬢廝磨的男人，就要牽起別的女人的手，共度一生了。
    人真是貪婪的，去冥教之前，隻求自己活下來便好，真的活下來了，卻又不甘看著他與別人舉案齊眉。
    可是，能怪誰？那段日子是自己沒有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又能怨誰？
    她雖看雙靈不順眼，卻也不認為她會在這件事上撒謊。她說塵影同時練兩部秘籍，有一天痛到極致不能忍受，她又正好去了他房中，於是……後來塵影覺得虧欠她，便答應娶她。
    嗬。多麼爛俗的故事。可，卻是事實。
    塵影看著眼前人的眼中露出些許的幽怨。怎麼了？是怨他沒能早點來嗎？可她都不告訴他會在今天動手。
    算了，還是先哄哄她再說。
    他剛想道歉，她卻突然開口：“你回去吧。”
    他不明白：“什麼？”
    “你回影之教，我回天山……哦，不，我也回不了天山。”
    她怎麼能夠讓自己去玷汙天山那樣聖潔的地方。
    那她能去哪裏……
    她扯出一個自嘲的微笑，很可悲，是麼？爭來爭去，到最後，落魄得一無所有，連最在乎的人，都守不住。
    何去何從。無處是家。
    “如果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還不如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天山，從來沒認識過……從來沒愛過……”
    “你在胡說些什麼！”塵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幾乎是瞪著她說，“你在胡說些什麼！”沒愛過……他不敢想象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墨兒，你知道這有多傷人嗎？！
    她叫道：“你有沒有聽到悉鏡的話？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妖行惑眾、殺人無數、草菅人命……這樣的我……你還要嗎？！”
    塵影無奈地拉起她的手：“怎樣的你我會舍得不要？你要殺人我便陪你，你若是不願自己動手，我便替你。隻是，隻是不許再說什麼寧可沒愛過的渾話！”
    瀟墨仍期期艾艾地看著他。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就算他還要她，她又怎麼能接受和別人共事一夫？？
    塵影愛溺地摸摸她的臉蛋：“跟我回去吧。”
    回去？
    “回去作甚？去參加你的婚禮？”
    話中醋意太過於明顯，塵影聽了，終是釋懷地笑出聲：“原來是在氣這件事。怪我，沒跟你說清楚。傻丫頭，我怎會真娶她。”
    她懷疑地看著他，可心中卻不免升起一股希望。
    塵影笑意更濃：“走吧，我們回家。”
    他吹了聲口哨，一眨眼的功夫，隻見龍吟自遠方極速迫近，背上馱了一個包袱。
    拉著墨兒走上前，他從包袱中取出一塊大紅色的布料，又低頭看看她的外衫，溫言道：“你的衣服髒了，穿著會不舒服。”
    墨兒愣愣地看著他。
    他解開她染了斑斑血跡的白色外衣，接著飛快地把紅布披在她身上。
    “墨兒，伸手。”
    墨兒這才發現，那是一件麵料上乘、剪裁考究的紅色風衣，邊邊角角處還都繡上了精致的金色鳳凰紋樣。
    塵影溫柔地環過她的腰，係上一條淡紫色的腰帶；又極其細致地將腰帶在她身側打上結，自然地垂下來。
    一切都弄妥當，他滿意地看著她，眼角藏不住笑意。見她還沒回過神來，他解釋說：“這是三年前你去冥教後不久我差人去做的，現在終於穿上了。”
    他不願過多地再去想三年前的事，便解下自己的外衣準備給她穿上禦涼。
    而墨兒驀地往前走了一步，緊緊把他抱住。她雙手倔強地環住他的腰，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般。
    塵影拿著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怔了一瞬，又笑出來。幸福來得太突然，有些覺得不真實呢。
    而她軟軟的身體此刻真實地在自己的懷中。這一次，他告訴自己，我絕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