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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給人的第一印象極不爭氣:七八十年代的建築低矮破舊,地麵汙水橫流,下水道裏藏汙納垢,總容易滋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比如一到下雨天就肆無忌憚橫穿馬路的肥老鼠。路邊各式各樣的流動攤點為老鼠的生長提供了足夠的營養,那些攤點的老板也長的各式各樣。
    小鎮其實並不偏僻,離市中心隻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但是縱貫南北的地鐵不巧繞了個彎兒,正好繞過小鎮的邊緣,缺少正當的公共交通設施的居民也懶的外出,久而久之竟然有一種與“市”隔絕的感覺。如果一定要外出的話,也可以有三種選擇:能把人擠成薄薄一張紙片的農村公交車,上車兩元,各站停靠;飽受有關部門取締,卻也屢禁不止的“摩的”,有三輪式與兩輪式兩種;在地鐵站與小鎮主幹道上來回拉人的黑出租,上車十元,四人一趟,童叟無欺。
    這樣寒磣的規格勉強隻能算是個城鄉結合部,基礎設施是萬萬比不上周圍的那些三線城市,但它也有自己獨特的優勢:光明正大的省會城市戶口,以及,手續簡單價格便宜的月租房。老大爺老大媽退休在家,孫子去市裏讀書應該也不會回來了,把空閑的房子租出去,每月還可以給孫子一點零花錢。聽說有人要來租房子,就不情願把手裏的麻將擱在一邊兒,摘下老花眼鏡兒對著租房的人打量一陣,再讓小夥子捋起胳膊瞧瞧:胳膊上紋著老虎、紋著龍的,一看就是小混混,租給這樣的人不安寧。胳膊幹幹淨淨的,臉也斯斯文文的,說一句“小夥子不錯。”就算是同意了,最後象征性的檢查一下身份證或者駕駛證。
    因為來者不拒,小鎮的租房業日漸繁榮,小鎮籠罩在一片奇異的混亂與安寧中。
    小石橋下麵是一小塊廢棄的工地,一到晚上就擠滿了賣涼皮、下餛飩和烤羊肉串的。夜宵攤點旁邊,一長串店麵房擠在一塊兒,正好和小石橋形成一個折角。都是一些俗氣的店:比如什麼“流星雨兒童攝影”、“鎮江鍋蓋麵”和“新世界網吧”。夾在一家貼著老式五彩玻璃紙的“朦朧美容院”和隻有其他店麵一半的“中國移動”中間的,是一家也隻有其他店麵一半大小的小酒吧,叫做“OhMary”,因為擔心別人看不懂,店主又用馬克筆在外麵的夜光招牌上寫上了注解:歐瑪莉。下麵是酒吧的菜單,除了常見的幾種酒以外,還有絕味鴨脖、鴨肝、鴨心和鴨腸。
    這家店的老板在市中心的酒吧街上還有其他的店鋪,沒有功夫過來打理,就請了一個人替他照應。這人拿著一個人的薪水,需要身兼店長、調酒師、服務員等數職。好在酒吧本來就小,撅著屁股趴在吧台上就能從大門口直望到廁所裏的馬桶,一個人那麼能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個人本身:他是一個老外。隻知道他是老外,也說不清是哪個國家的——老外跟中國人長的就是不一樣,人高馬大,五官也不像中國人那樣扁平——這個老外能說一口流利的當地話,大爺大媽都誇讚他罵“代筆”的時候那“筆”的音發的地道。老外有一個很洋氣的名字,叫Floyd,土生土長的大爺大媽不識洋名,就跟著發音叫他福老板。每到晚上,閑來無事的房客們就會去小石橋下麵的夜宵攤上吃上一點東西,再到福老板的酒吧裏要上一紮冰啤酒。房客們換了一批又一批,福老板和他的酒吧一直在那裏。
    這天,又有三個人來到福老板的酒吧,他們是經常在這一帶載客的黑出租的司機,進來的時候似乎正在聊什麼東西。
    “今天晚上我也看見了!”那人一拍大腿,瞪著眼睛回憶自己見到的東西,“我車上帶了三個人,還有一個座位剛好能擠擠,我就問他要不要去地鐵站,他娘的!沒想到……”說到這兒,忽然放低了聲音,對其他二人耳語。
    “他奶奶的!”兩人嘩然,“上次聽說的時候我還不信。”
    “晚上出車一定要小心。”那人說,“不缺那麼幾個錢的就別處去了。”
    “怎麼不缺那麼幾個錢,兒子鬧著要買個新手機呢……”
    這個話題被一掠而過,他們緊接著開始討論其他家長裏短的事情。討論著,忽然發現桌上沒有酒,忙去招呼福老板。福老板正在洗杯子,一看那頭是認識的顧客,趕緊給他們一人遞上一瓶青島純生。
    出租車司機通常會在晚上三點半左右交接班,三點半以後街上的店鋪已經關的差不多了,小攤小販也懶得做這份淩晨的生意,隻有福老板的酒吧通宵營業,有啤酒可以喝。司機開了一天的出租車很累,正好到福老板的酒吧裏喝酒解乏。
    過慣了晨昏顛倒的生活,福老板一到晚上精神就好的出奇。一個人窩在吧台後麵的沙發上,捧著平板電腦打遊戲。那三個司機進門之後,福老板就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剛才說什麼來著。”福老板上去給他們遞酒,“晚上出車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老司機見福老板好奇,吩咐了“不要說出去”,就把晚上看到的景象又重新跟福老板描述一番:黑出租從來不管那些不賣客、不宰客、不甩客的規矩,凡是見了有人在馬路牙子上,都必然要停車問一句。這天晚上老司機正載了三個人,開出沒多遠就看見主幹道上一個人孤零零的走著。
    “要不要去地鐵站?”老司機停車,把車窗搖了下來。
    那人沒有搭理他,還是那樣孤零零的、慢悠悠的、搖搖晃晃的在馬路牙子上走著,就好像是喝醉了酒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樣。那人的膝蓋打愣,每一步都邁的蹣跚。
    看來這生意是做不成了。車上的乘客們就催促司機快點走,再不走地鐵就停開了。
    司機咬咬牙,就又喊了那人一下:“喂!”
    這時,那人似乎才聽到了聲音,慢悠悠的轉過身來,用那失焦的眼睛掃視車內一圈,繼而咧嘴一笑,對眾人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揮舞著雙手就向他們撲來。
    “瘋子!”副駕駛上的乘客大罵一聲,趕緊將車窗玻璃關上。
    出租車一個加速,從齜牙咧嘴的瘋子身邊疾駛而過。
    後座坐著一對情侶。女的忽然對男的說了一句:“剛才你有沒有看見那人的牙齒,上麵好像有暗紅色的肉塊。”
    車上沒有人再接一句話。
    司機仔細的描述完經曆,最後慨歎一句:“好幾個司機都看到了,這人大半夜的就在公路上閑逛,是不是中邪了?”
    福老板若有所思,說這等事情他也沒見過,隻是吩咐司機注意安全,又重新回到吧台後麵。司機們喝完啤酒大概四點半的光景,各自回家了。
    看看天也快亮,福老板的睡意越來越重,於是就將店門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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