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齊回頭，那女人竟然追了上來。
    她氣喘籲籲地停在我麵前，將方才我留下的錢遞給我，“哼，還給你！”
    “喂喂，你對我們家的丫頭不依不饒糾纏不休想幹什麼？”穆桑斂上下打量著女人，估計沒有他預想的那麼火辣，有些不高興地說，“別看這丫頭一身男人打扮，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女人，你想幹什麼？”
    “閉嘴啦臭老頭！”女人不甘示弱地罵了一句，大步上前將穆桑斂攘開，拉著我的胳膊說道，“你可真過分，我就說哪兒有這麼好看的男人，你耍了我，我昨天也打了你，扯平了。這錢還給你，我不賺女人的錢！姐姐我也是很講道理的人！”
    我疑惑地瞅著她，道，“我沒說我是男人，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誤會了。錢你收下，看樣子你挺缺。”
    “我就是缺錢也不想要別人施舍！”女人急了，跳了起來手舞足蹈的。
    我隻好又把錢拿回來揣好。剛走了沒幾步，那女人又次衝上來往我和穆桑斂中間拚命鑽，不停嚷嚷道，“天啊，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回頭一看，昨天那幾個抓她的男人正從街尾跑來，煞是凶惡。
    “喂，你這女人！我們可不是慈善組織！”穆桑斂最然嘴上這麼說著，卻將我們往身後一擋，笑道，“下次別借高利貸了！”
    “走吧。”我信步朝前走，女人緊緊拉著我的衣袖，不停地顫抖，她是真的很害怕那群人。
    “多謝了，多謝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多謝了——”
    拐入一條漆黑的小巷子，女人這才安心地拍拍胸脯，靠著牆壁坐了下來。過了會兒，她伸出手又恢複了笑臉，“交個朋友吧，我叫喆韻，你呢？”
    “我可不想和你做朋友。”
    “你別看不起我嘛，我也不想出來做妓女，但是，我現在很需要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女人執拗地拉著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再次說道，“你——好——我叫喆——韻，你呢？小妹妹？”
    “七月，月下·七月。”
    “真是好奇怪的名字，你是火之國的人麼？”
    “……不是。”
    “那就好，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你。”這麼說著，喆韻彎著眼睛笑了笑，說道，“我最恨火之國的人了，他們都是一幫畜生。”
    “你是川國的人？”
    喆韻的表情慢慢變的憂傷，瞬間又被憤怒取代，“是又怎樣！你也很想說我們是罪人吧！曾經發動了戰爭的我們，都是罪人！”
    晚上回到妓館，穆桑斂犧牲了享樂的時間陪我喝酒。聽了我的疑惑後，他搖晃著木盅裏琥珀色的酒液，笑道，“沒錯，這些妓女都是川國的人。不過老板和打手都是火之國的，怎麼了？那女人和你說了什麼？”
    “她告訴我自己是被逼迫的，原先抵死不從受了很多苦，但現在需要錢所以開始慢慢接客了。”
    “這很正常，一個覆滅的國家，連保護自己女人的能力也沒有，這就是事實。”穆桑斂將酒杯放下，靠在椅子上望著搖曳的燈光，接續說道，“這兒還算好的，等去了朔之國的領地，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敗者亡了。川國的人都被當牲畜一樣豢養，男人做苦力，女人則供人享樂，毫無尊嚴可說，命如螻蟻。”
    “觀月之盟上不是這麼說的，川國接受駐軍進入，但要求保護自己的人民。”
    “七月，那些都是騙人的。國已不國，還談什麼條件。”
    忽然間，喆韻怒吼出的“罪人”兩個字從我大腦深處蹦了出來。罪人，就該受到懲罰，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還說什麼天道有仁許人改過，若真有天道俯瞰蒼生，又怎麼會出現戰爭和無意義的殺戮。
    又好好休息了兩天後，穆桑斂一直沒得到組織裏人的消息便獨自前去打聽而我則留在妓館裏等他。說來也巧，他一走，喆韻就迫不及待趁工作的時候鑽到我房間來，她笑得很得意，說道，“哈哈，那色鬼喝得爛醉，才不知道陪酒的人少了，嘿嘿，我出來放鬆放鬆。七月，那個可惡的大叔走啦！”
    “你說穆桑斂？他外出了。”
    喆韻撇撇嘴，用手肘碰碰我，笑道，“他可真是討厭，再三警告我不準來找你，他是你老爸？”
    我笑了起來，說道，“我可不想要個喜歡逛妓院的老爸。”
    “你又來了，總瞧不起我們妓女。我說過了啊，我們是被逼的，火之國那些人把所有的女人都集中起來賣給娼館，最小的隻有十一二歲，連五十多歲的婆婆都不放過，用壞了就扔到後院去洗盤子，生了病就丟在外麵死掉。”
    “那男人呢？”
    喆韻一愣，低聲道，“都被關了起來，也不知想幹什麼……我的爸爸也被抓了進去。”
    “喆韻，把手給我。”
    “幹什麼？”
    我握著她的手，一絲幻力從手心處竄入她的身體裏，我感覺到了，她的幻力上限隻有30%。可以說，是完全無法使用幻力的水平。
    “幹什麼呀？”
    “沒想過逃出去？”
    “別開玩笑了。你看這兒——”喆韻捋起袖子，她胳膊上有一塊烙印，刻印著火之國的徽章，“這是罪證，逃的結果也是死路一條，況且我還有爸爸和小豆子，怎麼能逃。”
    喆韻看不出來，那烙印之下封藏了幻力咒印，他們被幻力師打上了標簽，無所遁形。恐怕在軍隊的駐地裏有一名負責監視的靈媒術士，可以感應到所有被烙上幻咒之人的位置，一旦有人離開屬地就會被殺死。
    “七月，你是幻力師麼？”
    “嗯。”
    喆韻抿抿嘴唇，抓著我的胳膊，急切地說道，“你能幫我們一個忙麼，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能幫我們一個忙麼！”
    沒想到在荒原的一處廢墟下竟然有一個如此規模的空洞，我跟著喆韻從隱蔽的通口來到地下，沿著長廊走了一會兒，麵前豁然開朗，昏暗的燈光下是一個個挖出的洞穴，每一個洞穴都住著人。不斷有小孩兒跑過，一些女人也無趣地在空曠的地方聊天。這兒是她們的聚地？
    “這兒是我們的家，歡迎七月。”
    喆韻和一些女人打了招呼後領我走過幾道彎，埋腰走進一間洞穴，她囑咐道，“小心點哦，這兒很低。”
    狹小的空間裏隻擺放了一張床和一個櫃子，她給我倒了一杯水，歪在床上笑道，“很簡陋吧，沒辦法，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前些日子有地方塌方，壓死了十幾個人。”
    “……你想讓我幫什麼忙？”
    “你答應啦！先說哦，我可沒什麼錢，錢都交給那些狗官了。”
    “沒錢我是不辦事的。”
    喆韻聽我這麼說，嚴肅地坐好，說道，“七月，你要多少錢？我會和大家一起湊，這輩子做牛做馬都給你湊齊。”
    “好吧，做牛做馬。”我將水杯放到一旁，挨著喆韻問道，“幫什麼忙？”
    “潛入駐地總部，看看我們的親人！”
    “……然後呢？”
    喆韻哽咽著深吸了幾口氣，眼淚簌簌落下來，“還能怎麼樣，隻要知道他們還平安，我們就知足了，那些孩子的父親，那些女人的丈夫，還有婆婆的兒子——隻要知道他們的消息就夠了，就夠了。”
    “給我寫一份名單。”
    “你，你能行麼。那些人都是幻力師很厲害……”
    我笑道，“你都拜托我了又不相信我，你這種雇主真是太難溝通了。”
    喆韻聞言破涕而笑，輕輕摟了我一下，說道，“謝謝你七月，謝謝你。”
    “把名單放在我枕頭下麵，我先走了。”
    “嗯。”
    夜深濃，獨自走在黝黑的地方感覺像是被吸進了一個虛無的空間裏找不到出口。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有一盞燈就不會畏懼黑暗，望著遠處的駐地總部，我跳上一根電線柱子頂端，坐在那兒盯著明滅的光芒。
    門口有巡邏的軍人，裏麵還有幻力師的存在，囚牢在地底，並且有重兵把守。那些幻力解禁度50%左右的軍人不足為懼，難纏的是像夜錯那樣的靈媒術士，縱使解禁度不高，卻能夠憑借幻力感應周圍的狀況，雖然我是無法被他們感應到的。如果穆桑斂在，他一定會阻止我接受喆韻的委托，因為這會帶來很多麻煩，除非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那兒，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我也猜不到火之國將那些青壯年抓起來有什麼用意，但毋庸置疑不會是什麼好事。更有可能，那些人已經死了。
    親人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無法相見，我能體會到這樣的痛苦，胸口像是被剜了個大洞，呼呼漏風，越來越大卻無能為力。當初先帝帶著人馬剿殺族人時，我就被他捆著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些來不及尖叫就被殺死的族人倒在血泊和火光中，我當時什麼也做不了，瞪圓了眼睛，把那一幕幕慘劇深深記在腦海深處，讓它們變成純粹的仇恨，蠶食我全部的理智，然後激發出殺人的欲望，變成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