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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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那個瘦弱的、臉色蒼白的女人就坐在他的車子旁。
看到他出現時,她用她漆黯的眼睛默默望著他,不發一言,一動不動。
他懂她望著他的眼中所包含的意義,他慢慢蹲在她麵前,看著她,聲音平緩、低沉地說:“君女士,你認為,這個世上什麼是金錢買不到的?”
她不解他的話的意思,但她回答了他:“感情,真摯的感情。”
“我的回答是信任。”
她呆了下。
“君女士,我幫你不是為了錢,當然也不會為了錢違背我答應幫你打官司到底的承諾。從我答應把你打官司的那一刻開始,我的目的就已經明確,不會改變,不管其中發生什麼事。”
“沈律師……”漆黯的眼睛開始泛上水光。
“君女士,也請你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很難繼續為你把官司打下去。”顧主要是不信任自己所請的律師,肯定不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律師,這樣,官司打下去也隻能是敗局收場。
“對不起,沈律師。”淚流出眼睛的前一刻,她把臉埋入曲起的臂膀,低聲哭泣,“我聽到莫穎要見你時,就好害怕,好怕——連你也跑到他們那邊去——”
“所以——你就追到這裏來了?”
這裏,莫氏股份公司的停車場。
她埋住臉的頭點了點。
沈拓在心底歎息,為這個經曆了許多磨難、變得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的可憐女子。
“起來吧。”手舉在自己的麵前,她的前方,“我送你回去。”
她抬起了頭,卻隻是用哭紅的眼睛望著他,沒有動。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沈拓突然說,“法院已經接受我們的上訴要求,準予下個月二十號正式開庭審理這場官司。”
“什、什麼?”她瞪大了眼,“他們接受了——接受了——”
“嗯,接受了。”沈拓對她的肯定地點點頭。
“真的接受了?”刹那,淚水再次盈滿眼眶。是悲是喜?是悲喜交加。
“沈律師——”說不出言語,隻能激動地抱住對自己而言如若神明的人,放聲哭泣。
沉默著抱住她削瘦的身子,沈拓任她靠在自己胸前哭泣,就算她的淚浸濕盡了他的衣。
“我等這一天,等了三年,三年啊……”
三年,對於在黑暗間掙紮的人而言,好漫長。
漫長到,當希望的曙光出現時,竟然如此意外。
意外到,隻能用哭泣表達激動。
“詛咒。”
埋首於案件卷宗中的沈拓因這句話而抬起頭。
拿著報紙坐在一旁的程涉覺察到沈拓的意外舉動,不解地問:“怎麼了,拓?”
沈拓的眉向中間聳起了些:“涉,你剛剛說什麼?”
程涉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詛咒?”
“就是它。”沈拓肯定地點頭。
“‘詛咒’怎麼了?”
“——沒。隻是好奇你怎麼突然會說起這麼生僻的詞。”
“還不是因為這個。”程涉舉起了手中的報紙。
“這幾天,新聞報紙天天在報道前些天在小城樓裏發現的那具沒有左手的男屍的事情。說什麼是變態狂所為——可是我不這麼覺得。”
“哦。”沈拓感興趣地挑起了眉,“說說,對此,你有什麼意見?”
“我覺得,幹這種事情的人是一個很有頭腦,行事很謹慎的人。他不像那些變態狂,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深具意義。這一點,從上次的無頭女屍與這次的沒有左手的男屍的事件之中,就可以看出來了。”
沉默著,沈拓聽程涉繼續把話說下去。
“警方已經證實了這兩起凶殺案是一人所為。加上我的猜測,我得到的結論就是,做下這兩起凶殺案的凶手是在有計劃的布局著的。從他在放置屍體的地方的布局來看,很輕易就看得出來,這分明是一個咒術。他在對某個他刻骨銘心去恨的人下詛咒。”
“刻骨銘心去恨?”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讓沈拓的心揪了一下。
“對。”程涉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沒有看到沈拓臉上一閃而過的澀然。
“我好像記得在哪裏看過,用人的生命來向惡魔交換條件所下的詛咒,是非常殘忍也非常惡毒極端的一種咒術。它不但要活人當祭品,更要召喚惡魔的人不能有一點點的善心,否則,連這個人也會被惡魔吞噬。”
沉默,程涉的話令沈拓覺得難以置信的說不出話。
久久,他才開口:“那麼,涉。為什麼這兩具屍體都是不完整的?你能給出一個解釋嗎?”
程涉思忖了一會兒,才說:“不僅是屍體不完整,連被用來釘下屍體的五角形圖案都是不完整的。”
“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麼,或是什麼我所沒聽過的咒術?”
“這麼說,涉,你也猜不出嘍?”
程涉聳聳肩,不以為然地承認:“我又不是凶手,怎麼可能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更何況我又不專門研究咒術此類的東西。頂多是書看多了,多少也知道一點而已。”
“這樣啊……”沈拓感到臉部有些澀的扯扯嘴角。
“對了,拓,你這麼對這個話題這麼感興趣啊?你平常不是最不屑於理會這種鬼鬼怪怪的事情嗎?”到現在,程涉才發現沈拓的不對勁。
“也沒什麼。”沈拓把視線移回書桌上的卷宗中,“得不到什麼結論的事情,便隻能多多聽取別的人意見,就算它不合常理,卻有可能會誘發事情真相。”
“你在說什麼啊?話中有話的。”程涉聽不明白地皺起了眉。
沈拓抬頭,衝他露齒一笑:“一些感想而已。”
“莫名其妙的。”程涉不怎麼相信地斜起眼睛看他。
被他用懷疑的視線看著的沈拓感到渾身不對勁地衝他說道:“涉,快十一點了,你還不去休息,明天你不是還要上班嗎?”
程涉一聽,拿起小鬧鍾一看,果真是深夜十一點了。
“天,我剛剛看時間時才八點多,怎麼一下子就十一點了?”急急忙忙地起身,不想明天起不來,上班遲到。
“看報紙入迷了吧?”沈拓這麼說。
“才不是——”後麵的話,程涉說得很小聲,“是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時間就過得快得討厭。”
可能是不想讓沈拓聽見,才小聲念叨著的,可是,沈拓還是聽見了。
他孩子氣的話讓沈拓聽了心疼,的確,這段日子他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少了……
“對了。”已經走到書房門前的程涉突然轉過身子。
“是不是,那兩具不完整的屍體所不見的肢體是盛載惡魔的容器呢?因為惡魔沒有實體,便隻能利用人的軀殼來完成施咒人所下的詛咒。”
“嗯——的確也有這種可能性。”自顧自地說著,自顧自地離開,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臉色變得冷凝。
直到淩晨十二點,沈拓才感疲倦地抬起頭,伸伸懶腰,舒鬆筋骨。
望著台燈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空間,沈拓愣了一下,現在,夜晚,令他感到神秘,黑暗,似乎隱藏著什麼,它會突然爆發出來,追逐他——
發呆了一會兒,沈拓離開座位,朝洗手間走去。
他需要用冷水衝洗一下臉,讓胡思亂想而脹痛的頭腦冷卻、冷靜。
水位開到最大,忍不住把頭整個埋入水槽,冰涼的水帶給煩悶的自己的,是難以言喻的舒暢。
頭從水中抬起,嘩啦嘩啦的水聲不絕於耳,從頭上落下的水刺痛著眼,伸出手,憑記憶摸索擺放毛巾的地方。
摸到了,用來掛毛巾的不鏽鋼懸梁,沒有找到,想要的毛巾,手於是順著懸梁摸過去——動作頓了一下,手中碰觸到的物體是如此的冰冷——
這種似曾相識的觸感與溫度令沈拓吃驚地不顧一切張開眼。
可,他沒有看到什麼,手,正好放在方才他一直在找的毛巾上,但,手中依舊帶著那種令人渾身發寒的冰冷。
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沈拓的心快速地跳動,就像剛剛完成百米衝刺。
不知道是水滴還是他的汗,一滴液體從他的額上滑下,落在水槽裏的水中,發出清脆的水滴聲,驚起了沈拓的注意。
視線不由得從自己的手移到麵前的鏡子上,看到了,一隻人手出現在他的脖子後麵,張開著——
“唔!”連反應都來不及,他的脖子被它狠狠掐住。
聲音發不出,掙紮沒有用,它的力量強大到不可思議——
沈拓,能做的,僅僅是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從鏡子中看著臉逐漸發青的自己。
會死嗎?
意識變得渾濁的時候,這個念頭卻清晰的可怕。
卻,在接近昏迷的前一刻,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哐啷!”
寧靜的深夜,鏡子破碎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沉睡的程涉被驚醒,倏地張開眼後坐起來。
聲音不再,仿佛是自己聽錯一般,夜仍舊寂靜——
但,他卻不能安心地繼續躺回床上睡下,他下床,穿上鞋子,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書房裏書桌上的台燈還在亮著,但坐在書桌前的人已經不再,找不到想找的人,程涉這時候才開始著急地朝屋子的其它地方找去。
“拓——”他喚著同居人的名。
“拓——”
擔心的呼喚,得不到回應。
“拓!”
找到幾個房間,還是找不到想見的人。
“拓!回答我啊,你在哪裏?!”
給個回應吧,找尋著的人,著急的淚已經滲滿了眼睛——
“拓……回答我啊……”
聲音,已經哽咽,一種叫絕望的惡魔衝擊著身體,讓人猝不及防快要倒下——
“涉,我在這裏……”
沙啞的,接近喑然的聲音直到這時才響起,急切地抬起頭去看,一直找尋的人就倚靠在門邊。
模糊的光線,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狠狠地擦幹臉上的淚,他衝上去給了他一拳:“你王八蛋!開玩笑是這樣子開的嗎?!你想嚇死我啊——”
氣憤的怒罵還未說幾句,倚靠在門邊的人倒了下去——
“拓?!”
意外地瞪大了眼看著癱倒在地上的人,借著房間燈裏昏暗的光線,他看到了他青白得可怕的臉色,及,從手中不斷流出的,在黑暗中呈黑色的血液——
那邊,那個凝佇的人兒啊,你是誰?
總是出現在我的心裏,揮抹不去。
在我孤寂時,你出現。
在我悲傷時,你出現。
在我經曆痛苦時,你的表情為何這麼傷悲?
我快樂、我喜悅、我滿足——
你的笑容比任何光芒都要耀眼。
你是誰?
站在我心頭的那個人兒啊。
你讓我知道,我的喜怒哀樂,都有人分享。
“拓?!”
“拓,你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程涉驚惶失措地抱住倒在地上的人,看著臉色鐵青的沈拓困難地想對他露出笑容。
“沒事……隻是不小心……打破玻璃,割到手了……”
程涉緊緊咬住下唇,但,還是壓抑不住想要大聲怒吼的衝動。
“你混蛋!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啊!”
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是打破玻璃割到手這種借口就可以糊弄過去的,他明明,是受了很嚴重的傷的樣子啊。
“你不管遇上什麼事都瞞我,不讓我知道,都是自己一個人承受。你以為這樣是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對於你的情況什麼都不懂的我,是那麼無助——”
“涉……”他的擔心,他的害怕——他都看到眼裏,他艱難地舉起手,想要為這個總是牽動他的心的人拭去臉上的淚。
“不要再瞞我了好不好?告訴我一切,告訴我你到底遇上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讓我知道,讓我都知道。或許我幫不上你,可,至少不要讓我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局外人。我,是你的愛人,不是嗎?”
“涉……”他笑了,扯動嘴角,僵硬的,卻含帶溫柔的笑容。
“好,我告訴你。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最重要的愛人啊。”
沈拓出現在眾人的眼中,自信、堅毅、果敢。
一步一步,行走如風,令人感歎。
或許,隻有沈拓自己能夠清楚的知道,他成為人人稱羨的天之嬌子背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人們看到的隻是他成功光鮮的一麵,卻不曾知道,他把更多的苦與痛好好的藏在了無人所知的心的角落。
築就成功的,是堅持不懈的努力,是不畏艱辛的前進。
也是,永不會被磨滅的信念。
風夾著雨,還帶著絲絲的涼意,天空很陰暗。
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夏天,雨水變得多了起來,陰陰涼涼,幾乎讓人忘了夏天是炎熱的。
舉著雨傘,踩著濕漉漉的地麵,沈拓從街頭走向街的另一頭。
看起來漫無目的,卻是在找尋東西。
走了多久的路?用了多少時間?沒有人會去計算這些。
當要找的地方出現在眼前時,沈拓隻是默站住,沒有再前進。
不大也不小,淅淅瀝瀝的雨中,一把莊重的黑色雨傘下,一個俊偉的身影,靜佇。
是雨的作用吧?
濕濕的一切,由天空到腳下,是天空的眼流出的淚浸濕了大地的臉,世間,一縷淡淡的悲。
略哀的世間,孤立的身影,引人注目。
回頭的人,都想知道嗬。是什麼,吸引了這抹偉岸的身影的注意。
被他專注的,令人羨慕的。
沈拓,總算動了。
他來到一家咖啡廳的屋簷下,收起了傘,抬頭看了一眼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轉頭,打開咖啡廳的門,走了進去。
迎接他的,是長相清秀的服務生,他彬彬有禮的問候,沈拓一聲一聲的回答,視線,在可以一目了然的地方裏搜尋。
特意營造的氣氛,咖啡廳裏的燈光很模糊,坐在裏頭三三兩兩的人,都隻能看見身影,見不到長相。
悠揚的鋼琴聲不知道是從這裏的哪一個地方發出,在用玻璃隔阻外界的地方裏,靜靜的、清脆的,敲擊人的心,讓人聽不到從這裏發出的其它聲音。
問完問題,長相清秀,笑容幹淨的服務生走在前頭,帶著沈拓朝咖啡廳的另一麵走出。
當沈拓被帶領著走到咖啡廳的深處時,眼前的情景讓他不禁在心底驚歎:別有洞天啊!
原本以為不算大的地方,居然在裏頭還有一個大廳。
方才不知道從哪兒響起的鋼琴聲,就是由大廳正中的鋼琴中發出。
正對上頭的筒燈照耀下,彈奏的人嬈媚的身影輕盈地遊動在鋼琴前,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落在乳白色與黑色相接的琴鍵上,於是,悠揚的聲音,一聲接一聲。
服務生把沈拓帶到了一個位置,偌大的廳子裏的某個角落。
坐下後,服務生微笑輕聲說,您請稍等,他馬上就到。您要喝點什麼?咖啡?飲料?水?
想了想,沈拓回答,水就可以了。
現在的心情,就像水,平淡清淨。
您稍等一下,馬上給您送來。
服務生溫文的笑容仿佛帶在臉上的麵具,固定住了,卻能夠想取下就取下。
好。沈拓輕輕一點頭,站在他身邊的人就踏著不急不緩的步子離開了。
他的視線再次落在鋼琴、彈奏者的身上,以一種平和的心情去體會,彈奏者表達的,鋼琴發出的抑揚頓挫的聲音上。
寧靜的、柔和的、清脆的鋼琴聲——
先生,您要的水來了。
服務生的聲音落下片刻,透明的直伸杯便放在了沈拓麵前的桌子上,倒了八分滿的同樣透明的水在杯子裏靜靜旋動。
先生,這首曲子好不好聽?
沈拓愣了一下,很細微的,沒有人會發覺的一愣,他以為水放下之後,服務生就會離開的……
很平和。
從不曾去注意這些,甚至不懂得樂律的沈拓隻能這麼回答。
一直,他的精力全都投放他所熱愛的事業上,其他的,他幾乎不曾涉及。
這首曲子是為您而奏的。
什麼?
沈拓再次愣了一下,這次,明顯了些。
他說,您這樣的人應該聽聽這樣的曲子。
是麼?我這樣的人?
嗯。他說,律師就像戰士手中的劍,它被握在手中,用來殺敵,也會傷到主人,就算它們不想,它們的身上還是沾染了鮮血。
劍……沈拓靜靜品味這個字,好生動的形容。
的確,律師就是劍,不分善惡,不管被什麼人握在手中,它都會傷到人。
因此,很多人利用它。更多的人,討厭它,甚至,恨它。
越是出名的劍,就越有很多想亟欲追求它的人,也更有恨它入骨的人——刻骨銘心去恨。
他說,這首曲子就是劍的鞘,讓沾染血腥的劍得到片刻休憩、享受安寧、重蘊自我。
是麼?沈拓微微笑了起來,他是這麼說的麼?
真的,令我越來越好奇,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他會來的。服務生的笑容深了些,他從不會爽約,更何況是他請您來的。
好了,先生,不打擾您了。再等等,他就過來。
輕聲把話說完的服務生退去了,留下的沈拓聽著婉轉悠揚的鋼琴聲,想著,待會,他要麵對的,是怎樣一個人?
男人?女人?是老是少?
總之,他一定會是個心思綢密的人,他的眼可以透過人的皮膚,直窺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