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在異鄉 第十八章 血夜•;傷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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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酒坊
燕夫人靜靜坐在生活了五年的房間裏。
她怎麼也睡不著。
熾白的煤油燈光下,她無限溫柔慈愛地看著床前小搖籃內的白胖嬰兒。她的手上,繃著一方未繡完的紅緞子肚兜。
[又要再換一個地方麼?等東陵回來,收拾一下馬上就走吧。]
[隻是,連這個地方都被他們找到了……如此隱蔽的桃花源,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
心事重重中,繡花針竟紮在了手指上。正吮著那顆小小的血珠時,卻依稀聽到遠處有淒厲地慘呼聲傳來。她霍然站起打開了窗子,遠遠村西的地方,已是滿目火光。
[已經開始了嗎,還是躲不過……]
燕夫人手腳冰涼。
*****
荊引從熱騰騰地人類胸腔裏抽出血紅的右手,一顆仍在跳動的心髒便握在他五指間。血一滴滴地順著他的手腕流到地麵上。
麵孔幹瘦的他咧嘴[嘿嘿]一笑,下一刻已將手中的血肉爆成一團血霧。
滿是酒漬的衣襟上有鮮血飛快暈開的女子仍保持著以手中酒瓶砸過來的姿勢,蒼白浮腫的臉龐卻已因恐懼與不信而扭曲。嘴邊,慢慢淌出血來。
……
在荊引隨手推倒桌上油燈,橙紅的火舌添上那女子衣角時,她方頹然自椅中栽倒。
猶自蜷曲的手指緊緊握著酒瓶,麵上卻掛出一絲笑意來,“負心人,我來找你了……你再也…莫想把我丟開……”
……
*****
徐徐自被燃成第五個火炬的住宅裏走出來,在劃破了黑暗的熊熊火光的背景下,一身絳紅長袍的高瘦男子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右手。
[‘七絕摘星手’眼看就可以突破第四重了,嘿嘿……隻要到了第五重境界,成為地階高手就不再是夢想,嘿嘿嘿……]
“你這個惡魔,拿命來!”一個滿臉悲憤的精壯小夥子揮著把菜刀朝他撲過來。
荊引嘿嘿一笑,不閃不避,隻在交錯而過時貫足氣勁的手指又已剜向那年輕人的心口。
可五指在刺入皮膚內一分後便再也刺不進去。荊引笑容一凝,側身讓過那小夥子手中菜刀後飛腿將其踢得遠遠摔到了地上,口中鮮血狂噴。
而他,已麵色慎重地轉過了頭,右手在提起十成功力後已成功地衝破束縛收了回來。抬眼細看,上麵隱隱有細如蛛絲般的紅痕。
眼前,似乎有飄渺如煙的輕霧四散,遁入夜色中便再也看不見。
仿佛已近黎明時分,最後的夜色反而最濃。
“黃泉魅使,果然名不虛傳。”絳袍男子對著麵前影影綽綽的黑暗嘿然而笑,笑聲尖銳而刺耳。
“……你既然知道,又為何還要來。”仿佛虛無中,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莫非你已覺得你已能夠對付得了我麼?”
“當然不!我荊引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絳袍男子曲指將手中早已備好的東西彈上半空,身形同時已急退,“即使是沒了右手的昔日魅使,我此時也未必是對手。嘿嘿嘿……”
黑暗中的人影驚覺,心念動時,一縷輕霧自袖中彈出,旋即分為兩股。一股迅捷無論地將他彈出的東西裹住並迅速碎成粉末,另一股無聲無息地襲向名為荊引的男子。
傾刻間荊引已連退七丈,那輕煙卻如影隨形。向來以輕功自詡的他額上已有冷汗。
“砰~~”天空有東西炸開,金碧璀燦,卻是精製的煙花。
這是絳袍男子退第二步時以暗力彈上半空的東西。剛開始彈出的那兩枚,根本就隻是個幌子。
身後有淒厲的雞鳴聲響起,遠遠的東方,已泛出一抹魚肚白。
衣袂破風聲不斷響起,披著血色戰袍的人影一個個出現在眼前。自他們所來的方向,俱已燃起血色的火焰,映得將臨的晨曦失血般蒼白黯淡。
映紅了小半個天空的火光中,有晨風獵獵,輕輕拂動著桃花林前那個孤獨的人影淡黃色的衣角。
……
*****
晨光中,一行人打著嗬欠往斷夢森林內趕去。
身材高大的燕先生走在最前頭。
看著麵色沉重的他,木炅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昨天送完酒後,分得了各自零用錢的孩子們三三兩兩地跑出去挑選自己滿意的東西,晚上鬧到很晚才睡。本以為今天會日上三杆後才出發,可沒想到天還沒亮,他才剛眯了眯眼睛,那可惡地燕先生便硬是喊醒了大家說要走了?!——真是的!
還說什麼心中隱隱有心驚肉跳之感,恐怕桃花源中有事……這不瞎扯麼,桃花源那麼難找的地方,沒去過的人誰能發現得了?……要他說,分明就是燕先生舍不得老婆與寶貝兒子想早些回去,結果拉上所有人和他一起受苦……
對了,還有他那做了一半的東西,被燕先生沒收後也不知擱在哪兒,要固然是沒要回來,想偷拿卻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昨兒趁燕先生高興時想問問,結果被他一句“看你以後的表現”給硬生生堵了回來……
唉~~真是命苦啊~~
他歎著氣又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走在他身後不遠的艾看著他此時的模樣實在有幾分想笑的感覺。
“姐姐~~~要吃糖葫蘆麼?”木晴握著根咬了一半的糖葫蘆甜甜的問,眼睛大大,嘴邊有好幾處紅紅的糖漬。
“不用了。”艾苦笑著搖搖頭,順手拿出手帕為她擦了擦臉,“還有你的核桃酥、八珍糕什麼的我都不要。”
實在是佩服晴兒啊,一大早的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全都吃得進去,而且吃了足足一路……簡直都讓人懷疑她的胃到底是什麼構造。
而另一位呢,則……
艾的目光越過幾個平時不大熟的孩子,落到了依舊麵色淡漠的淺藍衫子的少女身上。
這次到鎮上,她有特別留意漠輕寒買的是什麼東西。結果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那藍衣少女果然去的是綢緞鋪,但買的卻是艾從未見她穿過的粉紅色衣料。
這半年裏,艾不論什麼時候見到漠輕寒,總是看到她一身水色調的衣裳,其中尤以淺藍色為最多。仿佛她對這種顏色有一種特別的偏好似的。倒是她手中的娃娃,經常換著色彩鮮豔的不同新衣。
對娃娃比對自己還好麼?……
艾暗自搖搖頭。
耳中卻驀然聽到向來沉默的木沉香略顯急促的聲音,“不對勁!空氣裏有好濃的煙味和血腥氣!”
艾愕然回首,看見走在最後的青衣少年麵色凝重,手中指著的竟是桃花源的方向。
此刻,晨風習習,她們正在下風頭。
*****
“你確定?”不知何時奔過來的燕先生聲音竟有些發抖。
“不會錯的。”木沉香的臉色罕見的蒼白,“真的是從村子的方向傳過來的。而且,看距離……”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話中的涵義圍在周圍的每個人卻都清楚。
“那快些走吧,說不定還能趕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性急的木炅第一個跳起來叫道。
燕先生卻隻微微搖搖頭,沒有說話。
大為奇怪的少年正想再開口時,卻發現燕先生竟已一指點了過來,然後,眼前一黑,竟似有無盡的睡意湧上心頭。
“……”他張了張嘴,下一刻人卻歪倒睡著了。
“燕先生,你這是……”艾驚訝地看著身邊的夥伴一個個在那青衣男子指下軟倒,可口中的這句話還未問完時,燕先生已拂過了她的[黑甜穴]。
慢慢合上的漆黑眼瞳最後映出的是青衣漢子無奈卻果決的眼神……
[這,便是‘點穴’麼?]艾逐漸陷入昏睡的大腦中最後想到的竟是這樣一個念頭。
……
*****
當匆匆安頓好他們的燕先生急急趕向桃花源時,他並不知道,他那按說能讓少年們睡上至少三個時辰的手法最少對其中的兩個人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隻需一柱香工夫,艾體內極端排外的幾股力量流轉間已將那新滲進來的指力順利的趕了出去。也因此,艾很快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當淡青衫子的少女睜開雙眼時,愕然地發現自己體內主要筋脈竟似有莫明的暖流湧動,感覺與平日裏練完“洗髓訣”有幾分相像。可再一靜心細試時,卻發現還是和平常一樣,什麼也沒有。
[奇怪!好幾次都是這樣了,究竟自己現在……啊喲——]
卻是她一個沒坐穩差點摔了下去,幸好一把抓住了離得最近的一莖粗枝。拍著心口僥幸不已的艾這才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轉而打量她此時的處境。
卻見自己竟是靠在一棵極大的鬆樹三四米高處的一個枝丫上,青翠茂密的枝幹與鬆針將她與樹外的世界隔得嚴嚴實實。右側,手中還握著糖葫蘆的木晴正倚著根粗幹睡得正香。
“睛兒,睛兒……醒醒……”小心地移過去,輕輕晃著她的肩頭,可令人驚訝的是,怎麼也叫不醒她。
“別白費工夫了,應該是燕先生點了她的穴道。”冷冷淡淡的語音,熟悉的口氣,艾轉過頭,不出所料地看見了那一身淺藍的少女。
她正扶著樹幹從左側踏過來。
……
*****
兩個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踩著樹身上的旁枝跳下來後,也正如她們猜測的,她們看見幾個男孩子們被放在鄰近的兩棵大樹上。枝葉交錯間,甚至還能看到他們抱回來的那幾包年貨。
隻是叫了半天,他們和木晴一樣,依舊陷在最深最甜的夢裏,一時半會兒毫無醒來的跡象。
急得艾直跺腳。突然發覺身邊有些空的她再一回頭,卻看到漠輕寒已向村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喂,漠輕寒你……”
“你慢慢喊吧,我要先回去了。”淺藍衫子的少女頭也不回,隻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
一咬牙,艾急急也跟了上去。
[至少,他們幾個在這裏還是很安全的……]
[燕先生應該是希望她們都不要回去吧……可她既然醒了,一想起燕先生那慎重的眼神,她又怎能不回放心不下的酒坊那兒去看看?]
*****
青衫男子隻花了一刻時間,已掠過了近二十裏。有的地方直接走不了,他便幹脆從水麵或樹稍上飛過去。總之,怎麼近怎麼走。
前方越來越近的黑煙與大火仿佛在炙著他的心。
眼見那湧著白霧的護村白楊林已在望時,耳中卻驀然聽得一聲震天虎嘯。隻是吼到一半卻已嘎然而止。
那是,小乖的聲音。
他的心猛然抽緊了。
而越來越近的白楊樹林看得清楚,陣眼處的幾棵巨木已被砍倒。大量失去拘束的[幻夢霧]正自由自在地往外冒。
天色很陰。
有晨風洌洌湧進向來溫暖的桃花源。
而血也似的火焰,就在眼前。
……
*****
“神劍師燕東陵燕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嘿嘿……”高瘦的絳袍男子看著一步步穿過桃林的他大笑起來,如同指甲撓過玻璃的笑聲極其尖銳刺耳,“您可真是會躲,讓我們找了您好幾年,嘿嘿嘿……連家主都很佩服您了……”
燕先生卻一眼也未看他。
自他第一眼看到那個被一柄長劍釘在酒坊牆壁上的女子,他的整個人、整顆心便已放在了她身上。
一聲狂吼,他撲了過去。
因他的忽視而麵子上有些下不來的絳袍男子話聲一斂,眼中掠過一抹殺機。隻是在看了看身邊眾人後,嘿然笑了兩聲卻縮回了手。
冬日的風掠過血也似的紅袍,二十七雙眼睛靜靜看著那青衣男子拔下長劍,將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抱在懷中。
她最愛穿的淡黃衫子,已被她自己的鮮血染得豔紅。
“阿奴……阿奴……”燕先生緊緊握著她冰涼蒼白的手。插入她心口的那一爪差點真地掏出了她的心髒,背上中的那記[開碑掌]更完全震斷了她的脊椎,而小腹的那一劍,幾乎讓她的五髒全部都流了出來……
他實在不知道,這樣的傷勢下,她是如何熬了一口氣等到這個時候。
滾燙的淚水,控製不住地滴在她的臉上。
仿佛感到了這個溫度,燕夫人睜開了眼睛。看到抱著她的燕先生,她竟似笑了笑,笑容依然溫婉動人。
“能擁有七年的幸福……我已經知足了……”
她對他說。
望著他臉上的淚水,她想抬起手為他擦擦,隻是竟抬不起來。
——拂曉那一戰裏,她的左臂骨全被打碎了……
而右手……七年前被自己親手砍掉的右手……早已再次齊腕斷掉……
隻不過,
上次斷掉的是血肉,這次斷掉的是機械而已……
所以,隻能溫柔地看著他,看著這張已經很熟悉很熟悉的臉,“雷兒以後就靠你了……東陵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他長大後要告訴他,他的母親很愛很愛他……隻是,卻不能看著他慢慢長大了……”
燕先生咬著牙,早已一個字都說不出。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唯念嬌兒索母啼,隻傷至愛撫我哭……”
越來越微弱的低吟聲中,黃衫女子漸漸合上了眼睛。
……
青衣男子隻是抱著她,半跪在酒坊前,而懷中人在風中越變越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