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秋深  第六章 相逢一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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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古城,自周代起,便開始城防規劃。千年以來,曆周公輔政、平王東遷、後漢光武中興、魏晉相禪,可謂是得王氣的名都了。
    洛陽城北倚邙山,南環洛水,東西十裏,南北十三裏,環城十二門,城內有二十四街。城上每有百步便有樓櫓,戰時用以瞭望、攻守。作為都城,城防布局精良,若在城內大量貯糧,則少量兵力便可以堅守,是易守難攻的典範。
    西北角的金墉城,是前朝明帝所修。金墉城城南是乾光門、城東含春門、城北是退門。修金墉城本意是成為戰略要地,在爭戰成犄角之勢時,居高臨下,不論攻守,都占盡優勢,固若金湯。
    不料宮成之後,先作為臨時宮殿,後來則成監獄冷宮。前朝的廢帝,東吳末帝孫皓,蜀後主劉禪,先太後楊芷都曾在此囚禁、終結生命。可以說,踏進這座宮殿的人個個曾經身份壓人,但一入宮門就是意味著失敗,再沒有再出頭之日。
    羊獻容自城西金市出來之後,便想臨時起意想去看看金墉城。皇後扳倒太後一家,獨攬朝綱的那年,獻容還未記事。即便爺爺羊瑾官至尚書右仆射,他們羊家也因為處事小心謹慎,不輕易投入朝堂之爭,沒有牽進分毫。所以,金墉城裏麵曾經關過誰,對於獻容來說,是一則略帶寒意的傳聞,更不想到日後自己會出入金墉城多次。
    很快,這座城就不會空了吧……皇後與太子之爭,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很快就可以見分曉了。明明知道是惡浪來襲,偏偏隻能被釘在原地,掙紮無非試圖不被巨浪卷走。這便是身為太子的悲哀,要麼成功,要麼成仁。即便想去南市當一普通賣肉屠夫,怕也是隻是妄想而已。
    抬頭隻見金墉城牆森森而立,牆高十六、七丈。在門口望得到方形門內宮殿巍峨,縱橫各兩條道路且寬且整,卻僅有幾個青衣奴仆在裏麵打掃積塵。每個大門外都有穿了皮甲的戎裝的士兵持斧站立,將門內與門外割成截然兩個世界。
    一座空宮,卻守了個密不透風。
    獻容繞著這百丈有餘的矩形城牆走了半圈,發現北麵退門不遠處蹲著個人,匆匆往紙上畫著著些什麼。感覺到前麵有行人走過時的光亮明暗變化,甚為警覺地抬了頭。這一抬頭,兩個人都驚了一下。羊獻容絕對不會忘記這張臉,正是在金穀園中一幅殺人惡煞模樣,拿著劍正對著她的劉曜!
    劉曜的吃驚不下於羊獻容。在金穀園中隻是見了羊獻容一身青衣小廝裝扮,憑他的眼力隻能勉強記住外貌。此刻這女孩卻梳以雙環望仙髻,一襲翠色襦裙,晨光之下明豔動人,明擺著是世家小姐的派頭。相較堂兄劉聰在脂粉堆中呆過,閱曆深廣,一眼能認出是女子。翾鳳更是僅憑著對方佩玉的品相,便知對方是世家出身。這份識人的鑒別力,他還是天差地遠哪。
    隻是這小姑娘身邊依然不帶一個女婢,一人跑到洛陽城北較為荒避的金墉城下,也是行為膽大了吧。怎麼每一次見著這個小姑娘總好像是滿臉的好奇,卻不知道是因何好奇地到處亂轉呢。
    “喂,你一個世家大小姐,為什麼又是裝小廝,又是孤身一人來金墉城?你沒有聽說洛陽近幾年來已經有好些少年失蹤麼?你的家中人不管你出門麼?”劉曜並沒有很禮貌地搭上腔。說這句話,因為他急於轉移這羊獻容的注意力,看似不經意地合上手中的那張畫。
    羊獻容雖然看太不真切,但也知道,對方在畫的隻是符號。她見過以製圖六體所繪的地圖,所以猜是那金墉城的地圖,此時也不想去深究,劉曜畫金墉城地圖要做什麼。
    隻是不能在口頭上向這少年認輸。
    “青天白日,這裏又是兵事重地,哪來什麼拐騙人口的。況且隻是聽說有失蹤少年的,沒有聽說有失蹤少女的。我看你獨自一人會比較危險吧?”
    劉曜是第一次被人家說他單獨行動會有危險,不禁一樂:“我倒不怕,誰要是想撂倒我,先準備被寶劍紮幾個窟窿再說。”說著拍了拍左腰懸著的長劍,示意羊獻容他的劍術頗高,“倒是你,怎麼跑到金墉城來了?聽說你們洛陽少女常去之是宮城之南的銅駝街,可以準備水果投向心儀的漂亮男子。”
    “我跟她們又不是一路。施朱粉的男人,雖然看著英俊,但一副娘娘腔,惡心死人了。真是丟我們洛陽人的臉麵。讓我去銅駝街準備水果投向施粉的男人。還不如拉我去大城東的馬市。看著馬臉也比看著那些施朱粉的男人臉有趣!”
    猛然發現劉曜的眼睛中透出笑意,忽然覺得大概是自己的這幅義憤填膺的樣子落了人家的笑柄,匆忙補充到,“哪,男子長相清逸出塵、有玉人之姿固然是好事,但刻意追求,反道失了本色。”
    誰能聽到羊獻容心裏的哀叫,為什麼會去和陌生人去討論男子長相打扮的問題,一定是剛剛被他一句銅駝街投水果激出來的!
    羊家是傳經世家,世代研習儒學,自成一體。先人曾數世任九卿之首的太常,司宗廟典禮。兩漢的博士薦舉,皆由太常主持。在家風熏染之下,男女皆要讀書,皆要有德才,家中自然不禁論政論事論人。
    世情虛燥,家門卻自有嚴訓。那男子施朱粉,袒胸露背,臥醉之事,自太爺爺起,是禁家中子弟學樣去做的。所以羊獻容雖然行為膽大卻不放任,更不屑那些輕薄之事。
    獻容並沒有想到,劉曜一邊在心中暗暗讚同她的話,一邊被羊獻容說話時顧盼神飛的姿態吸引了過去。
    再將此話題拉下去,怕是雙方都會更尷尬。換個時間地點結識,倒可以引一場知交。劉曜裝著咳了一聲,把話題拉回來。幹擾對方視線的目的已經達到,話題也該結束了。但願這小姑娘沒有注意到自己是在畫洛陽西北隅的金墉城的城圖。
    “說道長相英俊,失蹤人物全是十五至二十五的英俊青年、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人販買賣。我部族中有一人,便是在洛陽城南不見的。有人依稀見著他走進馬車,不知駛向何處。聽人說,在這洛陽北麵大夏門的城外,刨出了幾具青年的屍身,都是身著錦袍,口中含玉,存留的錢袋之中也不乏金銀。真不知道為何殺人?官府上也成了一樁疑案。所以,趁天色尚早,還是早些歸家吧。”
    說到最後,劉曜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換上關心的語氣,大概是他的覺得少女孤身一人較不安全,之前又差點把她斬殺在劍下,歉疚之心作崇吧。
    七輿車難追
    “小姐,終於等到你啦。”一個青衣女婢一見著自家小姐,就像見到撿到了寶一樣迎上來。
    “惠兒,我不是讓你巳時三刻在北麵大夏門等的嗎?現在還早上一刻呢。要你去金墉城又是一臉的別扭樣的。隻好我一個人去,替你掩了自己想去西市多溜達的事兒。改明兒回了我爹,要我出門換成別人跟著我,隻是這大小姐貼身侍婢的位子,府裏很多下人巴巴地指望著呢,不信明兒我就求爹把你換了,看看有多少人央著管事把女兒往我這裏送?”
    惠兒顯然是怕了羊獻容的威脅,說道:“小姐要想想這金墉城內死過多少人,那地方陰森得緊,還執意要去。去了也沒法子進到裏麵,所以不去才是人之常情嘛……你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冤鬼……雖然有相士說過那地方雖凶,但卻和小姐不犯衝,但總覺得心裏毛毛的。小姐你……”
    惠兒這才注意意到,羊獻容根本不在乎解釋,眼光已經穿過她,留意到了她身後的爭執。
    劉曜自從“恰好”來大夏門,便和旁邊一個小吏模樣的年輕人爭了起來。說來也很奇怪,他明明牽了兩匹馬,卻跟在自己幾步開外,就這麼一前一後隔了一丈,走到了和自己婢女彙合的西門才打算離開。算是護送自己和婢女彙合麼?想及此,少女心中揚起一陣暖意。
    “你一定要賣給我馬,三倍的價格,或者用我的玉佩換,拜托拜托了。”
    等聽到那小吏的要求,羊獻容也不禁汗顏。這劉曜會不會今天運氣不佳,碰上了瘋子?北城大夏門這邊靠著宮城北部,人丁稀少,真有瘋子耍潑,也沒有幾個人看得到,能阻止。
    “沒見過你這種人……想買馬去東市!”
    “那借也行。反正你有兩匹!”
    “那是今天要送去我哥那裏的!你幹麼纏著我!”
    “因為城門隻有你一個人有馬!”
    羊獻容看到劉曜的臉要多鐵青有多鐵青。不過看那個小吏模樣的人,卻是年紀輕輕,麵色白淨秀雅,穿戴整齊,不像是瘋子模樣。
    羊獻容終於還是上前去詢問:“請問你要馬作什麼?”心下歎了口氣,果然還是愛管閑事,好心地想試圖去解圍麼?
    那小吏麵色本來就白,現在更白了,指著方形城門前麵那輛油壁牛車,壓低聲音說到:“那車曾帶走過我家兄弟,我在那車上做了記號,決計不會錯認。”
    劉曜忽而想起洛陽失蹤少年的傳聞:“你確定?為何不報官?”
    “來不及了,我今日剛好在這兒見著這車,這車馬就要出城……”
    想不到劉曜一聽此話,反應倒是全然出乎意外:“好!這馬我借給你了,我與你一人一騎同去,看看搞什麼名堂。”
    羊獻容衝上一步,拉住劉曜的馬鞍:“我也要去!”
    “閃一邊去!這種事女人別參合!”
    “沒有我參合還不行!你看到前麵的牛車上的通幰裝飾了嗎?我知道哪裏才有這樣的車!”
    眼見著前麵的牛車已經過了城關,開始移動,劉曜把眼睛一眯,問道:“你真的要去?穿襦裙騎馬行嗎?”
    羊獻容臉一揚,“當然行!”現在要上馬,更巴不得自己是一幅賣酒胡姬的裝束,襦裙變成短衣褲褶,騎馬就更方便。在當然,這更違衣製,貴族小姐這般穿出來肯定要被拖回家裏戒尺一頓,接著再背律令。好在魏晉時代女性已經習慣在裙內穿著連襠褲,所以比起前代以來,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羊獻容發現自己身體一輕,知道是劉曜拉著自己上馬。試著跟著腳踩馬蹬助力,一扭身坐在馬鞍之上。劉曜也不廢話:“準備好,我們這就走……”
    後邊響起婢女尖厲的叫聲:“小姐、小姐……”
    “沒事,兩個時辰之後還是在此等著……”羊獻容朝著女婢綻出一個險險的笑容,卻引得身體不平衡,急忙去握韁繩。整個馬鞍跟著一陣搖晃,好在劉曜騎術頗穩當,很快穩住了身形。
    劉曜也是一陣後悔,不能因為這姑娘的笑容甜美,信心滿滿就拉她上馬。大小姐騎術糟糕,又不會去習武,自己肯定是拖了一個大麻煩。
    但話已出口,人已上馬,不好再推下去。此時不是戰時,沒有著鐵盔皮甲著身加重。所以兩人共騎,馬匹倒是負擔得起。
    揚鞭策馬,便向著城門口行進。
    “你要帶著我去。”惠兒看到前麵兩人沒有什麼追上的指望了,隻能找到在後麵吃力踩著馬蹬上馬的小吏。
    “你……”看著婢女惠兒飛快地踩蹬上鞍,小吏不得不和她共乘一騎,隻得嘀咕一句:“禮教之防啊……”前麵的姑娘,看衣著鐵定是富戶小姐。有小姐如此,那小姐的青衣小婢與陌生男人共乘一騎顯得也理所當然了。
    小吏隻得哼了幾句:“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授受不親”,但那婢女就是裝沒有聽到。被逼著與一女婢同乘一匹馬,隻能“同馬共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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