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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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過來的時候,天氣很好。秋天的早上帶著些涼意,卻很舒服。
瞪著眼前的青帳頂,真的恍如隔世。
我是淩長歌?還是顧君淩?……我想,今天我該是淩長歌。
關競秋推門進來的時候,我笑著對他說:“別你呀我呀的,叫我長歌吧。”
他的眼神裏有些受寵若驚。這是從那個晚上到現在,作為一個臣子,他最應當露出的正常表情,可惜,隻有一瞬。
他也笑了,說:“長歌。你起晚了,頭疼麼?昨晚上你哭了很久。”
我搖了搖頭,簡單梳洗一下吃了早餐,便拉著他去看武林大會。
很多人認識我,我這張臉,就是進門的通行證。
關競秋跟著我坦然自若地走進去,沒有人敢盤問。他現在的氣度,很像一個世家的公子。
這種人在我身邊達八年之久,我居然都沒有發現過什麼。
不過,即便是發現了,那又如何呢?
有專門的位子給我留著,還有淩玨的。這麼多年,三次武林大會一直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參加的。
我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將上首給了關競秋。然後開始聚精會神地看比武。
開始的時候,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這是第二天,第一天更沒什麼好看。我隻是在下意識地尋找,當年他的身影。
沒有。沒有相似的軟劍,沒有相似的身法。
在我滿心失望回頭的時候,關競秋已經被人群包圍了。
我看著他得體地微笑,保持著神秘。看向我的時候帶著微微的暖意,怎麼也跟平時在我身後不聲不響的侍衛長聯係不起來。
“競秋!”我喚他。他先向周圍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就向我走來。
我忽然想到,當初大哥也是這麼喚了一聲“淩玨”,那個人就帶著笑走過來。
我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大哥對他意味著什麼,卻在再見他之後生出不安的欣喜,雖然帶著慘淡。
父皇半年之後駕崩了。他早知道不久於人世,於是生拉硬拽地將我推上皇位,自己先去了。母後在被尊為皇太後之後,自請搬到皇陵,守了半年,也故去了。我竟連最後一麵也不得見。
唯一留下的,是淩玨。
我用大哥的名義留下了他,忐忐忑忑地企圖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溫暖他。
我現在想來,大概他早已察覺。隻有我還像個傻子。
那段時間,有種冬天過後的感覺。似乎所有的慘淡都在慢慢消退。大哥故去之後,我頭一次覺得生活依然有希望。
按照父皇的安排,淩玨本來就是輔佐太子的。朝中很多事情他都參與,因此在他的幫助下,我連拉帶打漸漸地將藩王的兵權收回手中。他的父王退位在封地,淩王之位由他來接任。
我知道那五年的時間裏,他殺了不少人。尤其是藩王子子孫孫們。用的是我的名義。
我漸漸看不清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如願以償地得到他。
但是……為何酒後他會對著懷裏的我,叫著大哥的名字?澤……
我甚至連嫉妒都不敢。因為那是我至親至愛的大哥,除了誤會過我一次,一直對我很好。
在他麵前,我如此卑微。
“長歌?”
“嗯?”我抬起頭,見到關競秋盯著我。
他問:“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如此恍惚。
他扶著我的肩,聲音有些低沉的響起:“我們回去吧。”
走到半路,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問他:“那些人問你,你怎麼說你身份的?”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說:“我說我是你的師兄。”我一直盯著他看,見到他的笑容,情不自禁地也笑了。我叫了一聲“師兄”,他很高興。
這一年的武林大會,我依然有人陪著。
到了晚上的時候,關競秋又拉著我出門去了,說是這裏有九燈節。可是,我並沒有聽說過。
想起來了,以前跟淩玨來的時候,時間安排的很緊,五天的比武他隻在第四天到,結束了便帶著我離開。好像專門就是來比武似的。白天在台上跟幾個人打一場,再小心都會受點傷。我每次看他受傷又心疼,執拗地把他按在客棧裏上藥不讓他出門。
現在想想,我們從未一起在這民間的熱鬧中走過,沒有一起放過河燈,沒有一起搶過東西吃。他沒有為我猜過燈謎,我更沒有為他題過一句詩。
我看著不遠處攤子前一心一意挑著草編螞蚱的關競秋,眼睛有些發熱。不知道是為過去傷心,還是為現在感動。
正在發怔時,一雙大手將我的手撈到手心,接著手裏就多了一個微涼濕潤的東西。原來就是他剛剛買的東西,新鮮的草葉,肯定是新編好的。草綠色的小東西靜靜地臥在我的手裏,小時候師傅的桌子腿邊總有這些,不知道是哪個淘氣的師兄師弟放的。
關競秋笑著說:“你沒見過吧?我猜你會喜歡的。”
我將小螞蚱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故意地說:“我見得多了。還沒我做的好呢!”
他做出一副受傷的神色,我心裏想笑。
也許是這個氛圍實在太好,連日來凝在我心底的情緒漸漸消融了一般,終於沒那麼壓抑。
其實我並沒騙他。
小時候有一次師傅罰我罰的狠了,先是受了皮肉苦,再讓我跪在桌前背心法口訣。我分了心看那些小東西,總是有一兩個錯處。我自己也氣憤,但是總是不由自主被吸引了。那篇長長的口訣我背了三十遍,終於過了關。最後臨走的時候,偷偷地拿了一個。
後來一個人跑到後山,我將它拆了,自己琢磨著又編好。以後受罰了,就跑到後山,壞了一個,就扔一個,再編。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師兄師弟我都沒見過麵。我在宮外,童年的玩伴就是後山的生靈,加上很多草編螞蚱。
不過,師傅是不怎麼願意讓我玩的。他對我很嚴厲。我現在想來,師傅是真心為我,隻是小時候不懂,隻想早早地離開他,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每次回宮,都讓我感到無比陌生。一年回宮一個月,我沒有多少銀子,隻好用這些個小玩意兒收買著我自己宮裏的小宮女和小太監。他們私底下一邊說我有一雙巧手一邊感歎著我可悲的命運。
我想,我一直是嫉妒著大哥的吧,可惜以前我不知道。宮人們見到他會恭敬畏懼,見到我,有的人連行禮都是敷衍。我和他們一樣,也是恭敬畏懼的。隻不過,我沒有那麼謙卑和諂媚。
師傅教導我說,讓我在宮裏盡量的心直口快些,可是我做不到。所以後來在宮裏,我越發的少言寡語,過不了幾天就回山上去。在他們看來,應當是越發的陰沉。
後來直到我登基之後才知道,當年有人懷疑我有所圖謀,隻是大哥將那人勸慰了一番就沒了下文。想來,當年大哥絲毫沒有將我當作威脅。多虧了這個,我才有機會和他做一回真正的兄弟。
大哥光明磊落,我卻自私狹隘。他當年若是做過什麼,我知道了肯定是不會罷休的。幸好,他沒有。不過那個人就沒那麼好命了。淩長歌是翩翩君子,顧君淩是狠毒小人。這是當年淩玨的話。我隻有在宮外,才能夠做我的淩長歌。
淩玨總是執拗地要把淩長歌和顧君淩分清楚,以至於有的時候,我總是會費很大力氣想自己到底是哪個。
有一次,他問我到底愛他的是誰?我說,是我。他將我按進龍泉宮的浴池裏,捂住我的口鼻,在我耳邊說:“隻有長歌可以愛我,顧君淩不能。”我不能說話,也看不到他。想搖頭點頭都不能。不知道他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因為我很快就陷入昏迷。
我居然忘了,我也是習武之人;我居然忘了,我可以運氣。我想,也許那是我下意識的選擇。昏迷了,就不用顧忌著疼,他可以肆意淩虐我。
第二天早朝,我醒得遲了。睜開眼就看到他坐在我的床邊,眼神很複雜,我看不懂。我掃了一下四周,大內總管戰戰兢兢地侍立在門口,外麵隱隱約約地是幾個捧著洗漱所需品的宮女。
我問了一下時間,竟然已經遲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想想身上的疼,又鑽進被窩裏,對外麵說今日不早朝了,我很倦。
他一直沒有說話,甚至到了我差不多又睡著的時候也沒有。後來我睡熟了,還做了一個美夢。夢裏麵,他十分溫柔地擁抱我,溫暖而安全。真是我從不敢奢望的,柔情。
我悄悄的哭了。我的侍衛長也知道,私下裏,我是個愛哭的皇帝,雖然我在朝堂上無比冷峻,讓我的臣子們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