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裏等了一天，也不見紫綺回來。
    在白修凡那冰冷的表情下隱藏的是怒火。自己雖然地位高貴，但終究不是四凶的對手，而明明知道能力有限還無法對紫綺下手……這種種複雜的情緒讓白修凡內心難以平靜。
    但他可以肯定，夜裏出現的紫綺並不是白天裏的那個。
    妖界裏可供差遣的妖怪很少，多數的妖怪都是擁戴四凶的，現在唯有依靠四聖的力量才能維持妖界的平衡。總的說來，白澤現在沒有多的幫手，他也早就想到了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玄武啊，我可能又要讓你們失望了。
    白修凡的獨眼凝視著湛藍的天空。
    天台上的門打開了，裝扮成學生模樣的瑩兒手拿幾張資料走過來：“總算找到您了，白澤大人。”
    “嗯。”白修凡懶懶地回答。
    “我已經查到了當初辦理領養手續的夫婦了，萬俟的姓很少見，曾經辦理過領養孤兒的萬俟夫婦在這裏隻有一對。”瑩兒將資料遞給了白修凡。
    白修凡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資料。領養手續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為什麼他們要遺棄自己領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呢？”
    經過調查，瑩兒才知道紫綺被領養後就被送去寄宿製的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幾乎沒怎麼和父母見過麵，然後她十七歲高中畢業那天要回家時才發現，養父母已經從那個家裏搬走了，留在空屋裏的隻有紫綺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物。從那天起，紫綺就開始著流浪的生活。先是在這所高中找到一間廢棄的小房間，自己勉強可以住下，然後就是在一家賣新奇物品的小店打工，不知何時出現了向她委托事情就可以達成的謠言，真的有學生花錢來找她幫忙，而本性迷糊的紫綺通常也都是不明就裏地答應了。她並不知道自己真身是窮奇，對於一些奇特的力量隻以為是自己通靈。
    “在那家叫新奇屋的小店裏打工的工資雖然不高但是若不用出房租的話，就還算是綽綽有餘。不過最近兩個月她好像都沒有去上班。”瑩兒說完以後疑惑地看著白修凡，“奇怪……如果要找自己養父母的話還是好找的，她為什麼不去找？”
    “那丫頭的思維是直線式的，”白修凡淡淡地說，“就算隻與她相處兩天也能明白，跳躍向前，前一個行為和後一個行為之間沒有必然的邏輯聯係。她不去找的原因一定是尋常思維方式的我們所無法理解的。”
    在這點上，白修凡說對了。但他沒想到的是，紫綺的思維正受到逼迫，過去不擅長邏輯思考的她，現在正在崩潰邊緣，想要知道這次事件的真相的心情，讓紫綺不得不絞盡腦汁去發掘。
    “那麼，收養紫綺……不，收養窮奇又拋棄她的兩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白修凡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看來紫綺本人並不複雜，十八年的“人生”少少幾張紙便可以概括。
    “他們是商人，經營仿古裝飾品的。我一時還沒有找到他們的相片，但是有聯絡方式和店麵的地址，”瑩兒皺眉，“即使紫綺一直在寄宿製學校讀書，應該也知道父母的店麵地址。”
    “奇怪……為什麼收養她又拋棄她……他們會遇到窮奇決不是偶然。”白修凡瞟了瑩兒一眼。就是她十八年前執行任務失敗，才會使窮奇流落人間，寄宿於人體的窮奇肯定也必須以家庭為掩護。
    “我要去看看收養她的人。”白修凡如此說道。
    如果不是你，我們就不會死！
    你是妖孽，全都是你的錯！
    是你，毀了一切！
    “像你這樣的怪物，我們照顧不起！”
    無數的聲音在責備紫綺，從遙遠的天際一直到自己耳邊，那聲音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著自己養父母對自己的唾棄。
    “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已經知道錯了，我隻想和大家一樣過普通的生活……
    你沒有資格站在陽光下歡笑！像你這種怪物，死了最好！
    無數隻染血的手臂從黑暗中伸出來，拉住了她的腳，腿，手臂，和臉。
    要和我們一起死，你的元神應該和我們一起死！
    你沒有資格露出笑容，你沒有資格！
    不要！！！
    紫綺慘叫著，不要再讓我做和那時一樣的夢……
    我的笑容已經被你們奪走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紫綺看到另一個自己就站在對麵，那是十年前年幼的自己。也是從那時起就纏著自己不放的夢魘。
    那個孩子被手臂拉扯著。哭喊掙紮，都是徒勞。
    “求求你們，我把笑容給你們，我把歡笑的權利都給你們……”
    紫綺聽到八歲的自己無力地說。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紫綺喪失了表情。
    然而此時身後又是另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
    眼神從十年前開始就被束縛的自己身上移開，紫綺害怕地轉向身後。那裏沒有人，隻有一團白色的模糊的影子。
    “不是我的錯！都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這些卑鄙小人，死了也不放過我，全都下地獄去！”
    那淒厲的聲音裏飽含著仇恨，讓紫綺不敢移動半步。
    哪個才是我……紫綺抱住頭。
    好混亂。
    明明已經受夠了，不想再去想會讓自己覺得難過的事……都是白修凡，他每次出現都在逼我思考。不，我不要思考了……
    “紫綺……你怎麼了？”
    明明是很輕很溫柔的聲音，此時卻穿透了重重尖叫，直達紫綺的腦內。
    伴隨聲音浮現在腦海裏的是一張模糊的臉龐，想不起來。
    “啊，是帝江的聲音。”
    和現實連接上的紫綺突然清醒過來，周圍的手臂、過去的自己、憤怒的白影刹那間全都消失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和暖的陽光。
    “你好像睡得很不安？”
    帝江很擔心地靠了過來。
    紫綺搖頭，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屋頂上打開了一個窗口，陽光流瀉，給這間樸實無華的房間鍍上了一層淺金。
    “這裏是……”
    “我的房產。”帝江簡短地說。
    紫綺茫然地看著他，尚不知自己正流露出無助的表情。
    帝江的手抬起，差點就要去輕撫她的臉頰，但是最終隻是停留在半空中數秒，然後伸向了床頭的馬克杯。
    “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不用了，已經很麻煩你了，我可以起來了。”紫綺站起來。
    “現在先別勉強自己比較好哦。”
    帝江遞給她滿滿一杯熱咖啡。
    “謝謝……帝江先生很溫柔哦。”紫綺麵無表情地說。
    “哈哈哈，你這種表情一點也不像在讚賞我。”帝江很開朗地笑起來。
    “對……對不起。”
    紫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我可一點也不溫柔啊，窮奇，帝江看著低頭默默喝著咖啡的紫綺，嘴角是冷酷的笑容。
    一種非常尷尬的氣氛飄浮在紫綺和帝江之間，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門鈴響了。帝江說了聲“抱歉”就下樓去開門。
    紫綺趁機打量這間房，和她那（不足5平米的）小窩相比這裏說是天堂也不為過，寬敞的複式樓，裝飾很簡單，沒什麼生活氣息。
    她想到帝江說這是他的房產而不是他的家。
    “帝先生，今天按約定我帶你去看生產線。”
    聲音有點熟悉，紫綺偷偷跑到樓梯邊往門口窺視。是那天在醫務室裏瞟過一眼的男人，哎呀眼神好像對上了，紫綺急忙把頭縮回去。
    帝江走上來：“紫綺，我有工作要出門了，需要我先送你回家嗎？”
    “家啊？我沒事，自己回去就行了。”紫綺撓撓頭發。
    “這位裘天心先生就是那天送你去他們公司醫務室的人。”帝江看到紫綺的視線不住往裘天心身上瞟，幹脆幫他們互相介紹了。
    “謝謝。”紫綺急忙跑下去。
    裘天心剛剛和顏若一樣，把紫綺當成女鬼了。現在看到她麵無表情地朝著自己跑過來還真的有點被嚇到。
    “也不用謝我，我本來應該送你去醫院才對，你沒事吧？”
    紫綺搖搖頭：“我……不打擾你們工作了，現在先走了。再見。”
    裘天心回頭看著紫綺緩慢移動的背影，想說要送她一步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演員已經到齊了，那麼，開演吧！
    帝江銳利的目光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修凡撇下瑩兒獨自去了收養紫綺的萬俟夫婦的店裏。按照地址去了以後，他才知道這是一家頗有規模的仿古裝飾店。紫綺不找她的養父母隻可能是不能找不想找，而不是找不到。
    店裏有好幾個員工，但是客人並不很多。白修凡看到店裏幾乎囊括了各個朝代的文物的仿品，雜而不亂。
    他看到在店中央的一個用紅色天鵝絨做圍欄圍起來保護的陶製雕塑。那是仿造西夏出土的文物迦陵頻迦的作品，色澤逼真，迦陵頻迦臉上的溫和微笑也惟妙惟肖。白修凡不禁駐足觀賞。
    “你好，這座迦陵頻迦的雕塑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你雖然是個孩子但是很有眼光嘛。”原本坐在最裏麵的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對著白修凡笑道。
    “皇陵出土的迦陵頻迦是西夏皇室篤信藏傳佛教的證據……店主您也是信藏傳佛教嗎？”
    白修凡憑直覺就知道這個男人正是萬俟紫綺的養父萬俟石耀，奇特的是他明明站在這裏，和別人一樣呼吸說話，身上卻沒有什麼活人氣息，而是一身的腐朽味道。
    “哈哈，我不是！我要是信佛教反而不會拿這個迦陵頻迦做鎮店之寶！”中年男人豪爽地大笑起來。
    白修凡轉了幾圈，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老板，您這裏不隻是賣仿品吧？應該也有……真品？”他刻意壓低聲音問。
    老板聲音一沉：“去去去，這裏不是小孩子來亂開玩笑的地方。”
    “我可是見過，從貴店流出的一個白玉髓手鐲，上麵刻有西夏文字……”
    “你……見過？”一時之間萬俟石耀臉色大變。
    白修凡知道自己押對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