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夢裏夢外幾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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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之夜
一天一地的清輝
層層鵝黃帷帳之下,宋晚蓴輕皺著眉。
她入了一個夢境
鋪天蓋地的夕陽,絢麗得讓人仰起臉輕眯眼,金黃、橙紅、紫紅還有天際的深藍一次層疊渲染著,仿佛豔過、亮過、美過世間任何。
這是一片空曠平坦的地方,視野極為開闊,有一片湖在視線的最極端和天空融為一體,有粼粼波光流動,映著金輝,暈滿眼底。
有一抹藕荷色的身影靜立,隻看得到背影,青絲及腰,發間亦用藕荷色的緞帶束起小束頭發,兩端垂落下的長長緞帶隨輕風飄著,那人雙手自然垂落身側,衣裙亦在風中輕晃。這是一個女子。
也不知立了多久,那身影已與周遭景物相融,像一縷飄著的霞。她卻動了一下,接著緩緩向著湖邊走去,經過布滿沙和小鵝卵石的灘,她已站在水裏。
倏忽卻已能看到她的正麵。水已漫過女子膝蓋,衣裙下擺已吸滿水和裏麵白色中衣濕漉漉帶著重量緊貼腿上,她的步子邁得有些踉蹌卻依舊堅定,向著湖心,她的麵容安詳又似帶著一抹微笑,雙眼隻看著那一池水光,瞳孔映出金輝熠熠明亮。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清麗婉約的麵孔,淺淡而含翠的眉峰看得出精心描畫得痕跡,眉間一點殷紅若最純正朱砂點就的美人痣為她增添幾分豔麗明媚,唇形溫潤唇角有小小上揚的弧度。
她人尋死,與我何幹!
夢裏宋晚蓴清醒地看著這一幕,而水已經到了那女子胸口。“。。。。。。夏。。。。。。我。。。。。。來。。。。。。見。”她呢喃著,而宋晚蓴通過她的唇型辨認著那些語句。
女子緩緩閉上眼。
宋晚蓴猛地睜開雙眼,環視四周。
沒有了夢裏絢麗溫暖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夜的幽藍以及從窗戶透進的幾縷月光。
隻不過睜眼閉眼之間,卻是如此天差地別。
做著這樣的夢宋晚蓴不是不好奇,隻是無意多思量,印在心間的是那比夏花還燦爛的夕陽和眉間那一點殷紅。
房間四周這樣靜,外麵院裏也悄悄連一兩聲蟲鳴都不聞。人已睡,花已眠,除了離人和殘花。
宋晚蓴擁被坐起身來,靠著內牆,再無睡意。她睜大雙眼看窗紙上院裏枝葉的黑影,看地上窗欞交錯的投影,鼻端嗅到月華的清冷。娘親,你拋下女兒讓我獨自一人在這世上,你叫我如何?
她隻抱膝坐著,雙肩緊縮。
曙色終於一點一點再次降臨。
日夜永遠這樣循環往複,知道夜之後便是晝,黑之後便是白,可是卻不知自己的這一年後又會迎來何樣的十六歲、十七歲。
床榻下擺著一雙素白繡竹的鞋,裸的足踏進去,冰涼無聲。宋晚蓴起身,僅著中衣。初春早晨冷意絲絲透過衣衫直蔓到肉裏骨裏,此時她卻不想理會。素白的衣,烏黑的發,晚蓴攬過銅鏡,執起木梳。
其實她的容貌並不很像娘親,娘親生就一雙杏眼,溫溫潤潤,而她自己卻是略顯狹長的眼眸子黑亮——也許是像父親——她想著,卻很快轉開念頭。唇,顯薄,不若娘親的那般盈潤。隻那鼻是直接繼承了娘親的挺直秀美。她的皮膚卻蒼白著,幾乎不見少女的嬌豔。由於昨晚的不眠,眼下又淡淡的黑,宛若平時垂下眼簾時睫毛投下的光影。
屋外傳來輕叩門扉的聲響,緊接一梳著嬌俏丫髻穿綠羅裙的女孩端著銅盆進來,半盆清水一條錦帕。
“哎呀,小姐,你怎麼坐在這裏,外衣也沒穿,當心著涼。”說著便取來衣衫搭在晚蓴肩上,再接下她手上木梳開始為她梳理一頭秀發:“小姐,你的手這樣涼,待會兒我去給你熬一碗薑湯吧”,嗔怪著看她一眼又道:“小姐,你總是這樣不當心身體。”
“行了,綠衣,我沒事。”晚蓴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綠衣本名不叫綠衣,“綠兮衣兮,綠裏黃衣”,十二歲那日晚蓴正讀到這句一眼瞥見身旁人的荷色裙,就此為她改名綠衣。兩人年歲相仿,自幼一起長大。
“小姐,院外的白玉蘭開得正好,我去折幾枝來供著。”綠衣拿梳的手指向窗外。
“好。”晚蓴瞥了一眼門外,淡淡應聲。綠衣放下梳子,提著裙側便轉身。
“小姐,你來呀,好香呢!”門外傳來綠意興奮的聲音。
倚在門邊,晚蓴笑看著綠衣踮起腳將臉湊到一朵花前深嗅——到底是女孩心性。
幾株白玉蘭立在滿院嫩綠間,娉娉嫋嫋。白玉蘭是先見花而後葉,灰白光禿的樹幹纖細直立,個個枝端盛滿大朵花瓣潔白厚實的花。花香不濃卻沁鼻,不若蘭花那般清幽而是雅中帶一絲甜香。
那樣的無暇美好。晚蓴仰起臉望著,笑容慢慢淡下去。
“小姐,你怎麼了?”綠衣已湊到她身前,手裏擒著幾枝白玉蘭,半展的瓣上猶帶露水。
晚蓴忽然笑生兩靨:“我們進去吧。”
花是剛折下的玉蘭,水是溫潤的井水,瓶是晶藍折枝蓮繞琉璃瓶。
據說那是前朝皇室逃難時遺落在外的琉璃瓶,晚蓴娘親的祖父無意間得到此物,而外祖父隻娘一個女兒,這瓶便作為家傳物品成為娘的陪嫁,也是娘親生前最愛之物。瓶身細長,晶瑩剔透,那藍襯托著花瓣的瓷白。一空明,一素馨。
晚蓴看著,忽然卻伸手折下朵較小卻盛開的花,簪在發側,對鏡掠了掠兩鬢。
“小姐。。。”綠衣欲言。
“好了,我們該去給父親請安了。”晚蓴站起身,示意綠衣為她理理衣裙。
出了小院,是一片小小杏林,腳下大片綠意從上一年枯黃中鑽出。走過蜿蜒小路,眼前又是一方池塘中間架著一座拱橋,夏日裏水麵是荷葉田田紅蓮亭亭,此時卻是一池春水凝碧。再轉過橋前假山,便是長長一段廊亭,紅瓦綠欄。
右側卻轉來幾人,為首女孩大約豆蔻年紀,一襲桃紅衣衫。“二姐。”女孩喊著,加快腳步向著晚蓴。綠衣向她福了一福:“三小姐。”
宋瑤卿是宋晚蓴同父異母的妹妹,比晚蓴小一歲,卻幾與她同高,兩頰紅粉,眉眼彎彎,一派天真爛漫。她手裏拈著一枝花苞未展的桃枝,粉紅花苞舒展翠葉有著濃濃的春意。“二姐,這枝桃花好看嗎?我剛摘的呢。那邊有好大一片,待會兒我們一起去看可好?”小丫頭聲音清脆而猶帶一絲軟膩。
“好。看你這猴急樣。”晚蓴捏捏小妹粉頰。
宋瑤卿扮個鬼臉。
眾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