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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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看見開門的王姨,阮香塵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王姨愣了片刻,這孩子雖然和她挺親,但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猶豫了片刻,有點兒尷尬地說:“香塵,王姨身上還穿著圍裙呢,全是油。”
阮香塵看著把自己自小帶大的王姨笑了:“沒關係,王姨,看看我帶了什麼?”
王姨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精美的盒子,看了一眼就讚歎:“真漂亮,我在街上看見過這個牌子,好像就是這麼拚的,叫蒂、蒂……”
阮香塵說:“蒂凡尼。”
“哦,對,是叫這個名。”王姨不好意思地用手摩挲著盒子邊緣,“我沒讀過什麼書,也不認識這些牌子,這戒指你戴了肯定好看。”
“王姨,這是我買給你的。”
“什麼?這我可不能要。”王姨把盒子慌忙遞給她,仿佛那是能燒到手的東西,“我這做飯的手,哪戴得著這麼貴的東西?”
阮香塵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地給她戴上:“王姨,這個不怎麼貴,真的。你在我們家這麼多年盡心盡力,挨了不少累,這點東西不算什麼。”
王姨泛黃的眼睛裏滲出一點濕潤,別開眼睛:“你這孩子,那我就收下了,飯都要涼了,快吃吧。”
阮香塵到衛生間洗手時,王姨正在廚房盛菜,菜剛熟,還呼呼地冒著熱氣,王姨不小心被蒸汽噴到,連忙把手放到水龍頭下衝洗。然後把手抬起來,對著陽光小心地檢查。阮香塵知道她是在看戒指有沒有損傷,這淳樸的婦人,並不知道一百度的水蒸氣不會使戒指損壞。她看在眼裏有點兒想笑,可又有點想哭。
她早就注意到,那雙常年勞作、起了繭子的雙手上空空如也,連最基本的結婚戒指都沒有。
王姨很少和他們說起家裏的事,隻是在不經意間的閑談中,她知道王姨的丈夫早年因為工傷癱瘓在家,所在的工廠隻肯支付最低生活保障金,不負責醫藥和治療費用,僅有的一個兒子高考失利沒能考上大學,正在一個技術學校學習,馬上就要畢業了,工作還沒有著落。
可就是這樣,十幾年來,王姨從來沒和他們家提過任何要求。十幾年前她的月工資是五百元,那會兒在S市的保姆裏已經不算低,可到現在如果不是阮香塵提醒父母按照大眾標準把工資提到了一千二百元,王姨必然還是一聲不吭地拿著那可憐的五百元度日。
記得高中的時候阮香塵問她:“王姨,你有什麼困難就說,需要漲工資可以和我爸媽提,我們都知道你家裏不容易。”
王姨卻總是說:“現在這樣就挺好,包吃包住,每個月的工資自己一分也不用花,夠了,真的挺好,活也不累。”
不累?近二百平方米的房子,每天要掃一遍擦一遍,一日三餐買菜做飯,衣服雖然有洗衣機幫忙,可也要晾曬,早晨不到五點就要起床準備早餐——阮香塵的學校六點半開始早讀,晚上她補課到十點多,王姨見天黑不放心還要去接她。她看著麵前瘦薄身影,不知道這樣的身子骨怎麼能撐起兩個家庭的重擔,還笑著說“不累”。
她自作主張和父母長談了半天,把王姨的工資提了上來。從那天起,她和王姨比以往格外親近,王姨和她聊起自己家事情的頻率,也比以往多了些。
那個世界裏,為了幾塊幾毛錢而在市場上討價還價、在散發著汗水味道的公交車裏擠著上班的生活,是她所不熟悉的,但卻是她想要了解的。
王姨隻吃了一小碗飯,就托著腮笑眯眯地看她狼吞虎咽,從小她就愛吃王姨燒的紅燒鱔段,長大了還是一樣的口味。
吃完飯,她們坐在沙發上閑聊。
“王姨,你兒子的工作怎麼樣了?”
王姨搖搖頭:“誰知道呢,他都半個月沒回家了,和同學一起到處跑,現在工作哪有那麼好找,大學生都難,何況是他。”
阮香塵點頭,也是,現在經濟不景氣,各個行業普遍裁員,極少有頂著風不裁員反而招聘的,即便有,要的也是急缺的高精尖人才。她腦中亮光一閃,想起來,脫口問道:“王姨,你兒子是不是考了駕駛執照?”
“對呀,兩個月前剛拿到的,花了一千多塊錢,還是他同學的叔叔開駕校,不然更貴。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她記在心裏。周六父親從外地回來,晚飯後她推開書房的門進去時,他爸爸正在喝茶,見到她進來,笑著問:“阮小姐,什麼事?”
她也笑了:“阮局長,我來和你商量件事。”
等她說完,父親臉上笑容褪去,斷然道:“不行。”
“怎麼不行?你們單位的司機不是正好辭職了?王姨的兒子剛考了駕照,你是局長,安排個司機本來就是一句話的事,王姨都在咱們家這麼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父親打斷她:“你別說了,這事肯定不行。”
她憤然看著父親,聽著和從前諄諄教導一樣的語聲把她拉回殘酷現實:“李科長前些天還和我說要讓他侄子來做司機,我都已經答應了,現在臨時換別人,你讓我怎麼說?李科長職位雖然比我低,可是他嶽父是市裏的老領導,比我還年長一輩,這個麵子我說什麼也不能不給”,他伸出手拍拍阮香塵的手,“你和王姨感情好我知道,這件事我確實是愛莫能助,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再給她漲點工資,一千五,怎麼樣?”
她抽出手:“工資再漲也是暫時的,我們能照顧她一輩子?隻有給她兒子找個著落才是真正的照顧,王姨是我們自己人……”
父親一向儒雅的麵容略微漲紅:“什麼自己人,王姨再好也不過是一個保姆,你懂什麼就在這裏嚷嚷,小孩子別摻和大人的事。”
阮香塵走出書房,把門狠狠摔上。她是心寒,為王姨心寒。父親一向記憶力絕佳,王姨說到她兒子事情的時候他分明在場,不可能不記得,堂堂工商局的局長更不可能安排不了一個小小司機。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最令她無法接受的是那一句“再好也不過是一個保姆”,她沒想到從父親的嘴裏能吐出這樣令她震驚的話。這麼多年對她含辛茹苦的照顧,把家裏整理的一塵不染,讓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給擊得體無完膚。
從前有人說,做官的人心硬起來比誰都狠,她當時不信,可現在她信了。
她垂頭喪氣地下樓,王姨正在收拾自己的房間,背對著她裝著什麼,她走過去一看,原來她正在手忙腳亂地褪手上的戒指想要裝起來。
阮香塵幫忙取下戒指,整整齊齊地擺在盒子裏:“怎麼不戴了?您不喜歡?”
王姨忙笑了:“哪有的事,我喜歡著呢,就是天天幹活,我尋思著別再把戒指弄髒了,還是收起來吧。”
阮香塵定定看著王姨才五十歲就皺紋叢生的臉,眼淚簌簌地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