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穀遠離塵囂，洞中人竟不覺流年暗中偷換，曾故遊舞罷劍，伸手接住一片悠悠飄落的葉子，葉色如金，脈絡分明；“已經秋末了啊，”眉目英挺的青年略顯孩子氣地轉動著葉柄，心想，“自己初到這兒時也是這個時節。不覺間，都過了四個年頭。”
    “師傅。”清朗的聲音喚醒沉思中的若離，她回過頭，看著不顧額上泛出薄汗，急急向己走來的曾故遊，心裏突然生出一股驕傲和柔情，這個少年長大了啊，當初她收這個外表豁達銳氣，內心深藏傷痛的少年為徒時，是有一絲慌亂無措的，她怕自己不能給他安然良好的環境，怕自己會在不經意間傷害他，可事實上他長的這麼好，遠遠超出自己的期望。
    曾故遊灌了一大口熱茶，坐下來道，“你教我的追風劍法我已經練得差不多了，哪天你親眼看看。”
    若離微笑著遞過手帕，“學習劍法也好，其他的技藝也好，自己要有客觀的認識，師傅不可能一直在旁邊提點。”
    曾故遊擦汗的手頓了鈍，“是。。。我知道了。”他背過身子除掉外衫--他並不感到熱，事實從內到外都涼透了--隻是想藉此掩飾臉上的暗色。
    若離皺眉，“故遊，不要剛出了汗就減衣服，會生病的。”
    曾故遊忙將鬆開的領口掩嚴實了，諾諾著點頭。
    若離微微搖首，不滿曾故遊躲閃的眼神，“以後師傅不在你身邊了，你可要記著點我平日說的話。”
    “師傅。”曾故遊壓抑著喊道，“你最近為什麼一直說什麼‘不在我身邊’這種話？這裏是我們的家，你要去哪裏呢？”
    你終於肯麵對一直佯裝不解的問題了，若離心道，和徒弟的激動正相反，她的聲音淡若雲煙，“故遊，我哪裏也不去，天下和江湖在我心裏已經死了，我活著隻是想親眼證實故人的預言，他說的不錯，百年後會是大亂大爭之世。它是壞也罷，好也罷，終歸是屬於你們的時代，師傅這裏隻是一片死寂的海，無法讓你乘風破浪，所以，離開吧。”
    “我。。。”幾欲噴薄的情緒在觸到那雙寂靜如雪的眸子時，被苦澀地咽回肺腑，曾故遊牽動嘴角，“我明白了。。。”
    一室昏黃，除了燈火偶爾地跳動，屋內所有擺設都是齊整而簡淨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派頭，捧卷獨坐的女子抬起眼，側耳聽著窗外細微的落雪聲，有些疲倦地想，這雪，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若離剪掉一大簇燈花，燈光登時明亮起來，她一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格外的濃黑，抬頭環顧熟悉的房間，隻覺四麵八方的影子都在她撲來。
    她揉揉額角，製止荒誕的想法；這樣的雪夜，果然隻適合圍爐夜話，而不是孤燈枯坐嗎？原來寂寞隻會習慣，溫暖才會叫人上癮。
    隻是，她親手驅逐了生命中的溫暖。
    從失神中醒來，發現燭淚浸染了手中的書冊，好在那些古老的詩歌不會被灼傷，“綢繆束薪，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夕子夕，如此粲者何？”若離輕聲念著，想起也曾有個年輕跳脫的嗓音讀過它們，那時，嗓音的主人流轉雙眼，似是無心地道，“。。。叫人心旌搖蕩，感懷不已，猶如忽見煙火，映麗夜空，歡喜愛慕之餘，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便當他真的是無心。可畢竟，他和她，都不可能真正沒有心，隻是一個太熱，跳動得激烈鮮明，一個太冷，幾乎是冰封雪藏。
    接著，他又說了些什麼？若離深深陷進回憶裏，對了，他談起那個因盜天火而被懲罰的神話英雄，真是倔強的孩子，那個時候他明明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明明被殘忍的回憶折磨，卻偏偏假裝著沒事。
    這件事是他心中的刺，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回去查清楚一切，那麼他離開雪山後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
    哪怕看起來大雪似乎永遠不會停下，第二天若離推開窗戶時，仍驚喜地看到一個明朗的晴空。
    若離臨走時去了一趟墨硯齋，故遊自從發現了那包花種，便用爐火把書房做成溫室，花已經開了，原來是君影草，又叫鈴蘭，潔白的花朵像一隻隻精巧的小鈴鐺，湊近了仿佛會聽到幸福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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