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起身時，衣服頭發上都沾了些枯葉敗草，若離拽著趙弈的袖子擦臉，看到他蓬頭亂發的樣子，不禁撲哧一笑，趙弈替她拈去領口的草莖，笑道，“噯，瞧你，又哭又笑的，天涵教的二弟子居然也做出如此小兒女之狀，說出去誰也不信。”
    若離瞋他一眼，從懷裏取出一把月牙狀的木梳，動作自然地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我給你梳梳頭吧。”
    很多年以後，就算記不清他的麵龐，依然記得他的發在指尖的觸感，硬直而幹冷，一路梳下來幾乎很順利，碰到打結的地方，卻怎麼也解不開。
    濃烈的血腥味一陣陣襲來，提醒著當下慘烈的戰況和兩人對立的身份，若離背過身捂住臉，那個沒有瞑目的死者似乎還在瞪著她；趙弈脫下外袍掩住屍首，用淡漠的嗓音道，“這種程度的殺戮並不算什麼，依我看，百年之後，不止江湖，整個世間都會分離崩析，到那時，才是真正的流血漂櫓，屍骨成山。”
    他揚起線條銳利的下巴，一股說不出的張力從他削拔的身形向外怒發，“那將是真正的亂世，英雄們不問出身，憑借內心的火和手中的劍開辟屬於自己的疆土，腐朽而陳舊的時代被連根拔起，鐵血將澆灌出新的世界。”
    若離回眸靜靜地看他，低聲道，“隻是百歲之後，你我已成虛無。。。”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出來，“我們能夠珍惜的隻有這一世而已。”
    他們拿什麼去珍惜呢？甚至，他們之間並沒有未來可言。
    “若離，有些不對。”趙弈警覺地皺眉，“為何隻有你一人前來？同盟會哪次不是采取圍剿戰術？”
    若離咬了咬唇，“我沒有去約定地點等他們，自己先一步來的。”
    趙弈搖頭，“還是有些蹊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為何還不見人影？”他沉吟半晌，撇唇笑笑，“原來如此。。。同盟會經過前幾次慘敗大約也知道了，對付我光派些蝦兵蟹將是不夠的，所以這次抽取一位絕頂高手和數位一流高手，能窺得武功上乘之道的高手自然在天涵教，而你又是天涵教的翹楚；再者，剩下的援手應是陳家堡的子弟，他們陳家子弟教徒並不多，一個個卻都武藝精湛，陳家堡實力勝在精而不在眾。”
    若離瞧著他，輕輕道，“怪不得師傅說你是大才。。。這次的確是陳家堡和我教聯手。”
    “隻是，”趙弈薄笑道，“那陳家堡可是愛惜羽翼的很，這次舍得折損一批幹將？他們故意延時不至，不過等待兩個結果，第一，我生你死，但那時隻怕我也是強弩之末，他們可輕鬆將我俘獲；第二，我死你生，哼，你猜會怎樣？天涵教權勢已是如日中天，這次再多個誅邪之功，那還了得？所以到時他們隻會把劍刃指向你。說到底，若離，你不過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若離聽他分析完，並不吃驚，隻舉頭看看浮雲蔽日的天空，淡淡歎了口氣。
    趙弈攜了她的手，嘴角似笑非笑，“我們到底還是不像。這世上的事你看得透，卻未必看得慣，我是看慣了，卻總看不透。所以你希望無為而大為，而我，偏要有所為。”
    若離笑得欣慰又苦澀，“知我者趙弈。”
    “不說這些了，”趙弈扣緊她的纖指，“陳家堡的人算算也快來了，我們先避避。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翠竹如海，連成一片深廣安謐的世界。趙弈側首道，“這竹林我布了陣法，陣心是我的臨時住所。”說著腳下走八卦，遵陰陽，帶著若離隱入密林深處。這陣是顛倒奇門陣，玄秘深奧，若離隨他走了一遍，卻都記下了。
    眼前是隻造型簡樸的竹軒，從屋簷伸出的枝條甚至沒有修去竹葉，整座小軒倒像漁翁慣帶的蓑笠，若離讚道，“好一個清雅所在。”
    趙弈跳上長廊，向她眨眼笑道，“過來這邊。”
    若離抬起纖足踏上去，那長廊發出清脆的“咚”聲，趙弈扶住她的腰，“這走廊下麵是空的，我閑來依著樂理做了些機關，人踏上去便會發
    出彈琴鳴瑟般的樂聲，恩，你現在踩在商聲上，我在變徵上。”若離大讚其妙。
    趙弈笑道，“你我共舞一曲如何？”
    若離一笑搭上他的肩。
    長袖翻舞如波濤，衣袂飄灑若流雲，一時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一時烈步似龍遊，欲騰雲而回伏。
    聽不盡的繁音促節，懷不盡的雅韻度清風，兩人共奏的美妙踏步歌在竹林中穿梭激蕩，萬杆青竹一齊垂首傾倒。
    這是他們人生的絕響。
    一舞罷了，二人默然相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