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
    “福王？”我看著手中的情報，凝了眉。
    戀，你果然，從來沒有放棄過。
    可是，我不能讓你承擔這罪孽。
    所以，剩下的，交給我吧。
    ·
    “你確定你要幫他？”
    我回頭，對上玉深邃的眼眸。
    “這是我欠他的。”我垂眼，將手中的密報揉成團，用內力化為灰燼。
    看著細小的灰飄飄灑灑在光線中遊離，我笑了。
    你們終能落地，可是我呢，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那你欠我的呢？”他不動聲色地把玩著腰間那把小劍，似是不經意地問。
    “以身相許唄。”我也學著他，不經意地答。
    抿嘴一笑，如願地看著他抬頭，眸子又暗了幾分。他輕輕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沒個正經。”
    我痞態十足，打定主意占便宜：“咱倆誰跟誰啊？別那麼計較嘛。”
    說罷，揮了揮衣袖，學著青樓女子魅人的本事，輕輕拂過他臉龐。
    他皺著眉推開，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淡淡地笑著，等他開口。
    “他，不值得你這樣。”
    敢情我那天去找他，都被你的情報網知曉了呢。
    我想起戀冷冷的表情，又笑。“沒什麼值不值得。”
    聽得他一聲歎息。卻沒了話。
    ·
    還不清的債。
    從開始就注定，我是那個一定會輸的人。
    ·
    他來的時候我正在擦拭我的劍。
    “考慮好了？”我放下抹布，定定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戀。
    他冷冷地看著我，不帶一絲情緒，沉默片刻，開了口。
    “殺了福王。”
    如我所料。
    “好。”我安靜地看著他，安靜地笑。
    我說過，戀，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達成。
    ·
    得知福王死訊的時候，我和戀還有蕭暮安三人正在湖中央的亭子裏品茶。
    蕭暮安瘋一般地跑了出去，隻顧得上丟下一句“失陪”。
    戀依舊淡淡地品著茶，清冷的臉上毫無表情。
    茶杯放下的時候有著清脆的碰撞聲。
    我看他良久，卻終看不出什麼。
    戀，以你在花滿樓多年的積蓄，要買福王性命並不難。
    你是在等我麼？
    等我上你早就設下的，這個套。
    我明白的，可是，我甘之如飴。
    隻為你。
    ·
    “我要……”
    我抬頭，看著他，隻覺得一陣寒冷。
    那雙眼睛，帶了殺戮，還有複仇的快感與隱忍的痛苦。
    “蕭暮安的命。”
    我閉了眼睛。無言地笑了。
    終於，還是來了。
    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麼？
    你隻是想看我痛苦罷了。
    至少，這些日子以來，我做的那些戲沒有白費。
    “好。”
    我安靜地看著他。這次，不再笑了。
    戀，你知道麼？殺了他，對我而言，跟殺了他父親一樣，不會有任何感覺的。我裝作被蕭暮安感動，裝作漸漸喜歡上蕭暮安，隻不過，是為了讓你開心。
    因為我知道，那是你希望的。
    隻是，戀，你當真，如此恨我麼？
    ·
    我的劍指著蕭暮安的時候，他在笑。笑地淒然而無悔。
    “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是，如果這是你希望的……灑……”
    他將劍送進自己的心口，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卻依舊笑著。
    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猛地鬆了手，離了劍，捂住了嘴。
    他在我麵前慢慢倒了下去，眼睛卻一刻沒離開我。
    他還在笑著，“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
    我的眼睛眨啊眨，終於閉上。側了頭，不忍再看。
    他死了。
    是我殺了他。
    蕭暮安，早知如此，你還會笑著要與我共坐麼？你還會邀我入府麼？你還會……說要護我一輩子麼？
    你都知道的吧，是我殺了你父親。隻是，你同我一樣，太傻。
    蕭暮安，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一個人上路，會孤單，會寂寞吧。
    那麼，我找人陪你。
    ·
    那夜，我殺了福王府上上下下二百一十八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我滿身是血地去找戀，他正在桌前寫著什麼，似乎一點不受外界的幹擾。
    我上前想牽他的手，他躲開，嫌惡地看我一眼，“真髒。”
    我淒然一笑，看了看自己發顫的手，滿是血色。
    是啊，真髒。
    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不髒呢。
    滿身血腥，渾身罪孽。
    ·
    他不再看我，也不問我任務有沒有完成。
    他知道的，隻要是他想要的，我都會為他完成。無論是什麼。
    我滿足地笑著，走到門前，最後一次，貪婪地看著他。
    然後，轉身離開。
    ·
    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沒有方向，不知該去哪裏。
    天下何其之大，居然沒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抬頭看看天，好暗，好黑。我笑了，連月亮也不待見我。
    耳邊突然響起客棧裏賣唱女的歌聲，如夢如幻。
    ·
    “愛生怖，情斷腸。參不透天機隻得成傷。
    劫注定，緣不枉。弱水三千輪回莫往神藏。
    流光瀲灩，雨過花妍。雲間再未見過誰容顏。”
    ·
    我想，能為他做的，已經做完，如此，可以做個了結了。
    站在斷崖前，任風吹地發絲淩亂，衣袍盡飛。真冷。
    我突然想起一個人。
    卻不是戀。
    海浪翻滾著，怒號著。
    我看向遠方，又看向下方。跳下去，就可以終結一切了吧。
    ·
    戀，我知道你恨我。
    福王殺了你父親，可是你母親，卻是為了保護我而死。
    我永遠不會忘記，倒在我眼前的她，臉上還帶著溫柔的笑容。
    所以，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為你完成。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那時握著我的手，輕柔卻堅定地說：“沒事的，別怕。”
    所以，戀，我可以為你生，為你死。
    所以，我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隻為你。
    可是，戀。
    下輩子，可不可以，不要恨我。可不可以，溫柔地對我笑。
    下輩子，可不可以。
    ·
    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張有著刺鼻脂粉味的床上。憑我多年身為殺手的敏感，便知這裏是妓院。
    我自嘲地笑著，難道，是我殺人無數，這一條命不夠償命，連閻王爺也不收我，定要我受盡人間之苦麼？
    朦朧間，有人在扯我的衣服。定了定心神，隻見一個猥瑣男人光了身子在我身上摸索。
    費力地出掌，他便一頭是血地倒下。
    我顫抖著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想起他說“真髒”，一瞬間崩潰。
    我尖叫著跑了出去，任誰也攔不住。
    ·
    瘋了。我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再記得任何人。
    外麵的所有人這麼傳著。
    ·
    戀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渾身發抖地窩在一個破舊寺廟的雜草堆裏。
    他看著我，淺淺笑著，“灑兒，跟我回去。”
    他的眼睛裏，是我蜷縮著如同一隻受傷小獸的模樣。
    真美的人啊，我癡癡地看著他。
    可是我還是往裏縮了縮。
    我怕。怕他像其他人一樣，打我，罵我。
    他輕輕搖頭，眼中盡是期待，衝我伸手，聲音很輕很柔：“來，灑兒，我不會再傷害你。”
    我不信，我不會再信。
    他們都說不會傷害我。可是他們個個都騙我。
    都騙了我。
    我滿眼警惕地看著他。
    若是你敢再靠近我，我就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就像殺了那些人一樣。
    他苦笑一下，神色更加溫柔，“跟我走吧。”
    他真好看，像神仙一樣好看，我恍惚地伸出了手，快要碰到他手的時候，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張臉，與麵前這張俊美的臉重合，說著，“真髒。”
    髒。
    我一驚。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汙漬。黑黑的。髒髒的。
    他的手是那麼幹淨，怎麼可以被弄髒。
    我怯怯地收了手，卻被他一把握住。
    愣愣地看著他，發現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氤氳。
    我顫抖著想抽出手，生怕弄髒他的手，小聲地叫著，“髒……髒……我髒……”
    他歎氣，閉了眼，又睜開，淚光滿盈。
    他輕輕攬我入懷，輕輕地安撫著我，說，“灑兒不髒，灑兒很好，真的很好……”
    藏在他懷中，我的眼睛閃了閃，終是落了淚。
    貪圖安逸，是我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劣根。
    ·
    戀，我知道，你心軟。
    所以你沒辦法放任這樣的我不管。
    所以我才能如願得到你的溫柔。
    戀，不要怪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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