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言。
    馬車內安靜地猶如一攤死水。似乎有暗流徘徊在這窄小的空間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諾兮突然無法想象與眼前這個閉著眼睛假寐的男人成親之後的生活。
    冷漠而無所謂的態度，人前也要假裝相敬如賓。他甚至是在怨恨著她，不能娶自己所愛之人已是一種悲哀，娶了心有所屬的人又是一種悲哀，心愛的人嫁了妻子心係之人怎一個悲字了得。
    他是男人，而且，是個身份尊貴的男人。他所受的屈辱，自然而然地將會盡數算在她頭上。這是她不可避免所要承受的。走到這一步，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這個男人，是她要的男人麼？這個婚姻，是她承受得了的麼？
    諾兮的手在抖，細密的抖動，仿佛牽引至她的心肺之間。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太平了。既然如此，便是暴風雨來得更猛烈吧。試試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算起來，這還是諾兮失憶後第一次出門。她能聽到街上喧嘩的人聲，極富生活氣息，至少，那些人都是為生活而努力。她沒有掀開簾子瞧瞧，隻是淡淡瞥了閔長歌幾次。閔長歌維持那個姿勢已經很久。
    他倒是挺能裝。諾兮淺笑。
    其實多數時候諾兮不知為何而笑，隻是一種習慣，笑容就如此成了一種偽裝。無論何時，優雅得體的笑容，總是擊退任何或探究或鄙視或攻擊目光的最佳武器。然而，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哀。她始終不能活得瀟灑自由。
    過了那熱鬧，便隻剩下車輪聲馬蹄聲有節奏的混響。
    待馬車停下，閔長歌便迫不及待地衝出了馬車。
    諾兮笑著搖頭，他還真當自己是洪水猛獸了呢。
    諾兮出來的時候閔長歌已經停在百米外的柳樹下，似乎正在等她。諾兮皺著眉看著有自己大半個身高的車板，思索著該怎麼下去。不顧淑女形象地跳下去？她未來的夫君正看著她出醜呢。找人幫忙？那個死人已經跑那麼遠去了。
    她回頭看向身後的車夫。剛才沒怎麼注意，現在仔細看他，便知這個壓低帽簷規規矩矩坐著的男人可不是什麼普通角色。諾兮咳嗽一聲，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卻見那人頭都沒偏一下，仿佛什麼都沒聽見。諾兮咬唇，不自覺地，笑容漾起。
    她蹲下身子，拿出手絹輕輕鋪開，接著慢慢坐在了鋪在車板上的手絹上，儀態相當優雅，坐定之後，輕輕地向前傾了身子，便慢慢地落地。然後，不緊不慢地往閔長歌的方向走去。
    卻不知，身後的人緊盯著她的背影陷入深思，而那當了墊布的手絹，亦落入他的眼中……
    ·
    諾兮早先便知閔長歌帶她出門不可能隻是遊玩而已，可是，當她看到亭子內的一男一女時，還是驚訝了一下。眼皮微微有些跳動，諾兮突然有種想逃的衝動。
    那女子身穿藕色紗衫，身形苗條。仔細看去，容貌秀麗之極，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見到閔長歌，有些幽怨的神情突然顯出光彩，整個人都亮麗幾分。
    閔長歌大步上前，湊近她，便是一陣深情對視。
    參透玄機的諾兮淡然一笑，並未有任何動作。她知道，這就是當朝宰相之女，也是她宿命的情敵，孔希昭。
    那邊斜靠著朱紅圓柱的男人，默默地盯著她已久。諾兮隨他望去，隻見他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顯得狂野不拘。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直直地鎖定諾兮。
    那是看情人的眼神。
    這便是她的情郎，嵇衍之吧。不知為何，諾兮竟有種無奈的感覺。對他。
    諾兮與嵇衍之對視良久，誰都沒有移動步伐。幾步路的距離，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嵇衍之看著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古諾兮，突然有種預感。他們回不去了。
    眼前這個雙目猶似一泓清水的女子，不會是那個依戀他崇拜他的女人，不會是那個總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女人。甚至，她沒有像平常一樣，奔向他的懷抱。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在他需要她安慰的時候。
    二太子曾經問過他，為何會喜歡古諾兮這種有貌卻無腦的女人。那時候他說，他不知道，也許是一種習慣。正如他多年來每日雞鳴起床練劍的習慣一樣，他習慣了有這樣一個女人在身邊，依賴著他，信任著他，全身心地愛著他。
    此刻，他好像有些懂了，他愛的，便是那樣一個她。隻是，似乎有些東西，開始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