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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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王楓。”白安把我從床上搖醒。
“現在幾點?”我揉著眼皮,有氣無力問著。
“淩晨三點。”
“我還沒睡飽。”
“起來,跟我去運動。”他把我從沉睡中拉起。
有誰會在半夜三點去運動?我瞇著一張睡眼,渾身無力地跟在白安後麵走,他不時跑回來推推我的背:“跑啊。”
我幾乎半跑半睡地走,在公園跑了兩圈就找張椅子仰頭一癱。白安在公園已經跑了十幾圈了,還沒有任何收場的意思。他跑回來時腳還動著沒停,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說:“王楓,一起跑啊,起來啊你!”他喊我喊得有些不耐。
我把毛巾一甩,老大不高興:“你三更半夜把我叫起來就為了跑步,你要練少林武功你自己練去,我要回去睡我的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用這種方法折磨我。”我起身要走。
他攔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搧我一個耳光。
啪!
我突然清醒了。勃然大怒:“你打我!”
“老子今天若不好好教訓你,你還當真以為我白安的話是放屁。”他又出掌一搧,故意挑釁。
我二話不說當場跟他翻臉,開始動手跟他大打一架,把短短的草地上的沙子弄的萬分淩亂,兩個人互相壓製對方努力把對方扳倒在地,“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怒火燒盡九重天,跟他的四肢扭成一團。
“我打你又如何,我還想害你,你不聽我的勸,等一下還有得打。”他把我的四肢製服住,控製權落在他手上。如同叢林的規則一樣,雄性的拚鬥贏的人就享有發號施令的權力。
他把我從草地上拉起,沒得選擇,我哭喪著一張臉跟在他後頭委屈地跑步。
我跑不動了,蹲在半途喘,手摀著腰。
他經過時看我的慘樣問了問:“還可以嗎?”
“我胃痛。”我揚起臉看他。
“真的胃痛?”
“真的胃痛。”
他很認真地察看我的臉,看我真的有些不舒服,隻好說:“那你先在那邊休息吧。”
他沒讓我回十七樓,我坐在公園的鐵椅上,他跑了很久很久,大約有七、八十圈左右才繞過來,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我這才意識到他的體能原來是這樣練出來的。
***
回到十七樓之後,他衝了澡,躲在房裏一陣。
我火速衝了澡把全身髒亂洗得幹幹淨淨。
他進來,不客氣說:“你等一下自己去做早餐,還要燙衣服。過去我把你慣壞了才讓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要同那胡教授一起耍我,我當你年幼無知,你貴公子命,從現在起你就從照顧自己的基本生活學起,才會知道我白安平時對你有多好。”
“喂!”我喚住即將轉身的人,說:“我不會做早餐。”
“你能吃就能做,你給我老老實實做一頓,做完了給我全部吃光。今天要穿的衣服自己燙,你別奢望我今天會幫你燙衣服。”他交代等一會兒要做的事。
我有些不悅,我自家開飯店還要自己做早餐,天底下還有這種事?我開始想等一會早餐讓樓下哪個單位的人送上來,那衣服順便叫他們也拿去整整燙燙。
樓下的員工上來了,我把銅門打開,他手中推著小推車,我讓他把早餐推進來。走時順便叫他讓誰上來把我的衣服燙一燙。吩咐完畢了,他領命而去。
白安步出房門時看早餐都在桌上,瞥了我一眼,沒說話。我青著臉坐在餐桌前姿態優雅高貴咬著酥鬆的麵包,手裏翻著熱騰騰的報紙,不時喝上幾口新鮮的柳橙汁。
白安坐下了,他吃另一份,我倆沒說話。
他安安靜靜吃東西,有人上來了,我走過去開門讓人進屋。
“你在幹什麼?”白安問我。
“找人燙衣服。”
他冷哼一聲:“行,王楓,你真行,你是貴公子命。”後來,他不再跟我說話了。
他對著那態度恭敬的員工細細交待:“等一會下樓時跟樓下的說,就說我說的,今天誰也不能上樓來,還有,他的衣服知道怎麼燙嗎?那衣服的皺褶要燙出三條直紋,褲管的直線不能太僵要自然些,你那熨鬥的溫度給我用中小火慢慢熨過,前前後後總共要三遍。好了,妳去忙吧。”他說完,看我沒反應,又繼續做他的事。
***
下樓上班前,他跟我說清楚,別鬧脾氣,別耍公子性子。
更慘的是,他打開我的皮夾子,跟我說:“王楓,學著跟我過平民生活對你有好處,我白安怎麼過你就怎麼過,別跟我鬧。”
他抽光所有提款卡、信用卡,隻留一張最基本最平民的郵局提款卡。拿走九十九樓的鑰匙,說:“等你認清現實生活,你愛怎麼住就怎麼住,我不會管你。”
我翻開皮夾,隻剩一張綠綠的郵局提款卡以及五千元大鈔,臉也變綠了。
“王楓,你認為你五千元可以過多久?這樣吧,你沒錢再跟我拿,我每天都會幫你記帳。”
我悶著一張臉,心想,我爹娘都沒這樣管我花錢,我王楓會讓你白安管嗎?你省省吧。
有時我以為兩個人相處該是一方讓另一方,有時我又認為是雙方互杠,別人如何我不管,在齟齬的過程中,互撞的兩人有時互不相讓。我,王楓,二十一歲,就在不願退讓的情況下出事了。
我已經有好幾天沒回九十九樓了。
我在十一樓的董事長辦公室坐著看書,白安忙他的,我手裏翻到詩人林泠的詩集,讀著扉頁。
門開了,有人唐突走進來,見我站在門邊問了句:“白董不在?”
你又是誰?看見我不會打招呼嗎?然我還是露出有禮的微笑,斯文向他回答:“他在外麵開會,你有事找他?”
那人顯然沒見過我卻自行走進辦公室,從其中一個架上熟練地抽出一件活頁夾,翻翻之後,向我道了句:“你是哪個單位的小弟,我怎麼沒見過你?”又朝那架子抽走幾件他要的檔案,朝我說:“這櫃子有灰塵,你去拿抹布來擦擦。”
我當下臉色比嚇鬼的鍾馗還烏黑。
這飯店裏進進出出的員工各個都是西裝筆挺,就連那推車小弟也是一身人模人樣,但與我穿戴的行頭可是千差萬別,頭一遭遇見這怪事心裏發酸。我忍下怒火,對那人自報身份。
“我是王楓,羅撒飯店股東。王永才是我父親。”
他聽完後,向我連忙欠身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兩步,迅速離開。
我捏著窗子那赤紅色窗簾的紅流蘇,捏著捏著,心裏難受。
難受。
真難受啊。王楓,你竟然被人看成打掃的小弟。
那紅流蘇被我捏得皺巴巴地,我站在窗邊恰好可以看見一零一,它在好幾棟樓外高高的往天上擎去,我的手在抖,忍不下一種情緒,我望著一零一很久,我把所有心思都投擲在那長長的塔上,長長的塔對我低眉癡笑:“王楓,你不過是我足下的一隻小瓢蟲。依附在我底下的一隻小蟲子,我輕輕一踩你就飛不了了。”
一隻掌倏地搭在我肩上,我猛然一震,把神思拉回來。
我的額上都是冷汗,眼神驚慌。
“你在看什麼?”白安跟我打招呼之後又往他的位子堂而皇之一坐,如帝王不可欺之勢。
我驚魂未定,張著若幹失神的眼。
“什麼事把你嚇成這樣?看到鬼了?”他彎身拉開底下抽屜翻文件。
我咬著唇不發一語。
“你不要成天沒事胡思亂想,總有一天會想出病來,來,等一下把這拿去研究研究,以你聰明的腦袋該想想如何把飯店事業做得更穩更紮實些。”他把文件放桌上,又回我一句:“畢竟這是你父親辛苦打拚的。”
看我沒動靜,他倒是腦筋轉著:“要不,你看要不要到各處去走動走動,別成天對著窗戶。”
白安,你知道嗎?我從出生以來就對著窗戶站,家裏沒人,窗戶外有人吶。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這麼奇怪?”他自言自語自問,開始打電話給簡秘書。
簡秘書推門進來,向我打了招呼,然後拿了一迭數據跟他念了一堆數字,一堆人名,一堆食物名稱。龍船花刺身、茄汁大明蝦、香椿小羊排、一品龍鳳鍋,XX建設公司董座生日,日本偶像團體來台演唱保安調配,鋼琴師的禮服款示------。
然後又是一個又一個主管接二連三絡繹不絕,似連珠泡般不停地來來去去,那個這個。
“喂,你發什麼呆,這個人你一定認識。”
他拿出一張喜帖給我看上麵的人名。
江南心。
好熟悉的名字。
“你看你都忘了高中同學,就隔壁班的那個女生啊,要來這兒訂婚,給我一張喜帖,你也有一份。”他拿給我一張未拆封的帖子。
好快啊,已經有人趕著結婚了。
***
白安的中午很簡單,三小碟青菜水果白飯,沒有大魚大肉,沒有豐盛佳肴,和我平日吃慣的一整桌地道的大江南北功夫菜不一樣。我跟著他吃,有些食不下咽。
他三、兩口就把他那一份舔得幹幹淨淨。我嚼著無味的菜把碗擱下,這豈是給本少爺吃的東西!存心要虐待我啊!他瞥了我那還剩大半碗的飯菜沒說話。
下午,他人又不見了。
我餓著肚子到樓下找東西吃。
到了日本料理的居酒屋,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大總管上來了,堆著笑臉向我打哈哈:“少爺,對不起,白董有交待------。”他說的話我懂,那白安居然不給我吃自家的東西。真是豈有此理!
我雖憤恚卻仍擺出禮貌的笑臉迎上,我沒回十一樓,我到十七樓把隨身物品帶走,一個價值三十萬的體育用品包,一迭存款簿,一些重要的印章,匆匆收拾家當後,我下到一樓從正門大廳大剌剌走出,左一句“少爺好”、右一句“少爺好”此起彼落,我闇黑的臉沒給他們好臉色看。
我出了飯店門口,把自己塞入門口排班的出租車裏,司機轉頭客氣地問我去哪裏。
我從三更半夜被挖起床到現在受了一整天窩囊氣,被打耳光、叫我做早餐、叫我燙衣服、限製我花錢、吃不飽又睡不飽、被看成清潔小弟,你白安故意虐待我,連一零一高塔都放膽恥笑我,我大吼:“你隨便給我開,離這裏愈遠愈好。”
我受不了了。
我想走得遠遠的。
興許是一時的意氣用事,離台大開學還很久,我盤算盤算,不防礙的。
我隻是出去走走,出去透透氣,出租車司機從台北上了高速公路一路飛快地飆,下了高速公路,眼前一個影像曇花一現閃過,我叫他停車。他急急煞車,確定我要在一片荒蕪之地下車。
我下了車朝一棟房子走去。
一棟有整排櫻花樹的房子走去。
那日式房屋的外觀十分典雅,我站在屋外看著屋前的櫻花樹,夏日的樹頭沒半點花蕊。一名和善梳著發髻的婦女正在屋內哄著一名哭鬧的嬰孩,我站在屋外聽見嬰兒嗚嗚的哭聲,一會兒哭聲安靜了,那婦女懷裏抱著酣睡的小嬰兒,輕拍的手,空氣揚著柔軟又似曾相識的哄聲,她身上的衣服顏色像極了母親,白底小紅碎花連身洋裝。
不知怎麼地,我不過才離開台北城幾個小時,一種戚然的寂寞就纏上心頭了。
我在陌生人的屋外望得出神,回過神時,夜已經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