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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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整天,到晚上也沒停。
正是隆冬,天黑的極快。然而這一日大雪覆蓋天地,映照的這個夜晚白茫茫一片,好似是淩晨提前來臨,仿佛冥冥中要跳過這個夜晚的時光,直接過渡到明日去。
“天色已晚,姐姐還是早些歇息吧。”鄭媛見如玉從回來便開著窗在窗口立著,麵色沉鬱,也就一直沒敢來搭話,直到現在,鄭媛眼看著就要到戌時(晚七點到九點),約摸著如玉就算是沒買到酒也該消氣了,便走過來婉言相勸。
然而如玉恍如未聞,不動不說話,連眼神都不見動的,鄭媛心中忐忑,也不知如玉為何忽然就鬱鬱不樂了。她心中有鬼,總難免會往自己身上想,忽聽如玉淡然出聲道:
“今夜不睡了,我們去賞雪。”
“今夜?”鄭媛透過窗子看著外麵大雪紛飛——這大晚上的,又是風又是雪,天寒地凍的,有什麼好賞的?然而如玉一眼瞥過來,好像在問“還有什麼事?”,鄭媛便連忙點頭道:“我這就去辦。”
“記得找個會彈琴的來。”如玉追著她的背影加了一句。
待到身邊無人,如玉轉頭幽幽歎口氣,一為下落不明的明惠,二為至今不見的商姝節。
不多時,鄭媛便帶著一眾拿著掃帚簸箕之物的小丫頭們進來打掃院落擺案桌。如玉看她們手中工具便出言道:“不要掃,直接鋪毯子。”
幾位小丫頭遲疑了一會兒,這麼深的雪,直接鋪毯子,那毯子還不一會兒就濕了?還是鄭媛先反應過來說:“就依姐姐說的辦。”又使了幾個眼色,這幾個小丫頭才“哦”“哦”的應著,折騰著鋪上波斯毛毯。幸而這毯子極厚重,想來一時半會兒也濕不了。
然後就有兩個身穿高腰儒裙的小丫頭抬著一個案幾放置其上,又有幾人依次上前放了盤子,卻是一碟花生米,一碟梅菜扣肉,兩盤點心,綠色的應該是綠豆糕,紅色的如玉也叫不上名字來,她隻知道吃。到最後還擺了一小瓶酒,一隻小巧的白玉酒杯,旁邊置了一盞琉璃燈,照得酒杯淺淺薄薄,半透明的帶著點點紋理,瑩潤可愛。
抱琴而來的人卻是姍姍來遲,那大半身子藏在琴後的人竟是一個長得清秀的男子。一身紅衣,大約是為了顯露他纖細的腰肢,他紅色夾衣內並沒有穿什麼,衣領略略鬆垮,露出他小巧精致的鎖骨,還隱隱有淡淡的紅紫搜吻痕未消退,惹人遐思。
鄭媛主動走到如玉身後小聲解釋:“緋色是我們那一批孩子中琴彈的最好的。”
緋色?怪不得似曾相識,這不就是宴請紫衣他們那天當先進門的小倌麼。是當真他琴彈的好,還是你們已經查到那日包廂中坐的就是我,認為我喜歡這孩子呢?如玉這樣想著,眉頭微微鎖起。
“若是姐姐不喜歡,我們可以換一個。”鄭媛看如玉神色莫測,便接著說到。
試探我嗎?
“不必。”如玉打開眉頭,說道,“就是他吧。”她說著,已經坐到案桌前,鄭媛隻好拿起一個華蓋,撐在如玉頭頂,幫如玉遮檔風雪。
其實遮不遮對如玉來說差不多,但她已經知道鄭媛居心叵測,自然不會心疼她,你愛撐著就撐著吧。
鄭媛則是在困惑,她這反應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如玉坐定,抬眸問緋色:“《漁樵問答》,會不會?”
緋色聞言一愣,但還是低眉斂目溫順的回答:“會。”他本以為會要彈《梅花落》呢。
“那就彈吧。”
緋色看看四周,雪白一片,暗道今天自己怕是慘了,沒想到這女子憑的狠毒!他略一遲疑,一咬牙就要盤膝坐到雪地上。
“等等!”如玉看他動作便知他想要坐下,這坐一個晚上那雙腿還不得廢了,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嗎?“你去屋子裏,別讓我看見你,壞了氣氛。”
緋色頓於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柔聲吐出一個字來:“是。”他緩緩轉身抱著琴以完美的姿勢走入房中,放下琴又轉身來關門閉窗,動作輕柔舒緩完美無瑕。不一會兒,房中傳來錚錚琴音。
《琴學初津》雲此曲:曲意深長,神情灑脫,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聲之欸乃,隱隱現於指下。迨至問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
然而緋色之音技巧有餘,意境不足,那所謂的灑脫飄逸,都是佯裝。不過平心而論,他琴彈得確實不錯,也許鄭媛所說的“最好”並無虛言。在這種時候,就將就將就啦,好像還比二皇子家的那幾位好多了,最起碼沒有失誤。
琴聲不斷,一夜平靜。
直至寅時,商姝節也沒有出現。
終究還是沒等到。
如玉默默沉寂了一會兒,忽然將一片狼藉的案幾推開,站起身來說:“撤了吧。”
鄭媛早就撐不住伏在一旁的桌子上睡了,如玉這一推桌子才將她驚醒,“啊?什麼?”她身上披著如玉的黑色大氅,這一抬頭大氅便落於雪地上,鄭媛慌忙將之撿起,黑色的鶴羽沾了白雪,黑白對比強烈的觸目驚心。
“東西撤掉,我們現在就走。”
“走去哪兒?”鄭媛一時摸不到頭腦。
“去成王府。”先把你送下,我接著就出城。當然,這句話如玉沒有告訴她。
“哦。”雖然不明白如玉忽然要去成王府做什麼,但這些天來鄭媛已經習慣了對如玉的話惟命是從。她身上沾了雪,又在桌子上擦了半夜,皺皺巴巴,隻好趕忙去換衣服。
如玉看著她細小的背影,心道,我以後再也放不了你啦,好自為之。
唉!
就這樣吧,這裏,就算是一個恍惚的回憶吧。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得到。什麼商姝節、程巨然、趙修遠、沈輕客、傅博源,都隻是一場夢,風一吹,就散了。
如玉正想著,她小小院落的門呼的被推開,一陣風席卷著雪花撲向如玉,如玉一喜,正要叫“商姐姐……”怎知來人竟是消失許久的方遠東!
他仿若夾帶著一臉風沙:“如玉,救程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