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看著思芙迷離的目光，梨花帶雨的容顏，心裏猛然一顫……
    多少年之前，這副淒然的神色，憂鬱的表情也在自己麵前展露過，經過千年，容顏依舊不變……
    ——“清瑤大人……”
    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宓妃在她麵前哭訴著的畫麵。
    此刻的她懷疑著，也許宓妃並沒有改變，變的人就隻有她……從暗戀到失戀再到千年不肯屈服的苦練，直到如今苦苦的掙紮著，追隨者那道背影，河伯沒有變，宓妃沒有變，自己被無法有所結果的畸愛纏繞著，嫉妒讓她變了形。當初宓妃死去，有一部分也是她為人利用，在中間攪了劇……
    失神間，語氣不禁柔緩下來。河伯雖告訴所有人不可主動說出自己變形一事，不過沒有說出如實回答她的提問。
    “冰夷大人就是河伯大人。”
    “那麼白天的小河伯……就是夜間變大的冰夷？”一抹淒然的笑容在宓思芙唇邊綻放開來。
    “是。”
    “清瑤仙子，謝謝你。”語氣輕柔到了極點，好似無生氣，一點也和平日活潑的宓思芙不同了，如果不是發生昨天晚上這種事情，她現在一定會找到河伯，趁著他變小的檔用鞋子抽他的屁股，大罵他騙她騙得好慘。
    現在的她已經不可能這樣了……昨天河伯被她氣得吐血，自己妻子在那種親密時刻，竟然叫出別的男人的名字，不用說在閉塞封建的古代，放在現代也不會有一個男人能夠接受的。
    就算昨晚還不知道冰夷的真實身份，可是多日來他向自己溫柔的表明心跡，訴說著情話，愛她一事不用言表，傷害這樣的男子，也是不可原諒的。
    夫君被自己氣得吐血！算是不守婦德。若今後他降罪人間，有怎麼對得起陸上的百姓？
    “清瑤大人……”我該怎麼辦？
    其實清瑤也不過是河伯派來傳話的，不清楚兩人昨天發生的事情，現在看著這畫麵，不禁同情起思芙，暗中數落河伯的不憐香惜玉。
    “宓妃趕緊洗漱吧，大人已經先行回水神宮了。”走得很唐突，連原因也不告訴他們。
    隻是……為何今早大人特別虛弱的樣子？
    ◆◆◆
    有一口血從冰夷的小嘴中吐出，他接過嗣音遞過來的手巾，擦幹血漬。
    “昨晚宓妃又惹你生氣了，恐怕這次氣得不輕。”厲山熙把過冰夷的脈，皺著眉頭說著：“誰讓你自己要賣關子！”
    “咳咳……”提起昨晚的事情，小河伯咳嗽兩下，差點又吐出血。
    “大人！老臣不懂，為何這個人類傷你這麼深，你還要鍾情於她？當她在人間的時候，便一次又一次出手幫助，現在還要任由她在水神宮中做娘娘？”嗣音終身服侍冰夷，雖看上去比他年長許久，可是年齡要比冰夷小很多，壽命也短暫很多。他有生之年，就盼得冰夷能夠找到隨便什麼仙子，擺脫掉從前那個女人！
    “嗣音……感情這種事情可不是能解釋的清楚的。”自己也不是隻能看著清瑤痛苦？厲山熙自嘲的想著。
    “那我能不能教訓一下那女人，讓她規矩一些，好聽大人您的話？”嗣音眯起老眼，露出總管凶狠的樣子。
    “你敢！”冰夷原來閉目養神的眼忽然睜開，凶狠嚴厲地瞪著嗣音。
    “嗣音不敢……”
    “嗣音你不用插手，就讓他們兩個人自己去好了。”厲山熙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藥，交予他，“每天兩頓，連服七天。”
    “冰夷，看你氣成這樣，不會昨晚你露出自己的變態原型嚇著宓兒了吧？”銀發白膚，連他這個神仙看得也覺得心有餘悸，這種完全變態的模樣可不把小小宓兒給嚇死？
    “……”的確是，看到她露出恐懼的神色，與千年前如出一轍，不禁心亂。
    自己不是已經許諾過很多遍了嗎？這一次，絕對不能讓她害怕，讓她傷心的……
    “我看你最近還是有必要避開宓兒一段時間，讓她冷靜一下，之後再告訴她真相好了。”厲山熙眯眼說著。
    “也好。”
    正在商議著，管家之一的熬丞敲門進來。
    “大人，您不在的兩天中，母妃娘娘派人傳話過來，說她近兩日會來拜訪。”熬丞這個代理總管一板一眼地稟告。
    “什麼？”王母要來？厲山熙脫口而出，驚叫。
    真是會添亂湊熱鬧，八成是知道河伯娶親，想來看看媳婦了……
    如果被這老巫婆看到宓兒，一定明白一切，到時候宓兒肯定沒好日子過了。
    ……
    “嗣音……今日開始，暫時讓宓兒變成普通宮女，和其他宮女一同在廚房勞作，不可讓她踏入水神殿和廂房一步！”冰夷說著，小小的身子充滿威嚴，可是語氣中又有些顫抖，說出這些殘酷的話語……
    厲山熙挑眉。“河伯這是保護宓兒嗎？那還是你自己向她說明比較好，省得宓兒誤會。”他好心告誡。
    “不必！這幾天，我都不會去嚇唬她。”看到她的容顏，萬一又失控，那不是又要傷害她了？
    ◆◆◆
    傳說中女媧伏羲共同創作世間萬物，包括神明。河伯冰夷是伏羲最滿意的一件作品，他也是最為古老的神明。
    王母……也不過是他名義上的母妃罷了。天地之間，還有比他更古老的事物嗎？黃帝自稱天子之時，也曾詢問過他的意見，那時他擺擺手，對著那個年輕人說道：“可以，不過‘天子’你不要忘了，誰才是這天的長子！”
    “冰夷，百多年不見，容顏還是沒有變，隻是氣色大不如前了。”王母沒有一副中年慈母的形象，倒是年輕得很，絕對看不出多少歲，以人類的年齡來看，恐怕也隻有二十七八。美麗不可方物，身上散發出一種皇室的傲氣，一雙眼睛和小冰夷的尤為相似，同樣是難得一見的漂亮星眸，也同樣冷冰冰的。
    此刻，她和小冰夷，看上去倒像是一對正常的母子。
    “母妃，您也沒變，越來越美貌了。”小冰夷恭維一下，希望她沒事趕快走人。
    “你還沒有恢複到可以白天變回原型？”她仔細看看冰夷，這些年來他看來已經恢複許多，至少受傷的左眼不會在白天黯淡了。
    “沒有。”
    “據說你這次娶親了，招了一名人類新娘？”話語間，露出不滿的語氣。
    這孩子兩次成親，都沒有經過她的同意，而且每次迎娶的都是卑賤的人類。
    作為母親，就算是名義上的，還是有一絲遺憾和傷心的。
    “回母妃，沒有的事，隻是人類每十年一次的祭祀而已，我把喜舟給推了回去。”他說著。
    “真的沒有娶？”
    “是。”
    “好，冰夷，這次母妃為從昆侖山處帶來一位仙子。你也老大不小，早該成親了，這名仙子容貌端莊，氣質非凡，仙術也超群，我看適合，所以帶來讓你過目。”話語間，玉掌輕拍，招呼門外等候著的佳人。
    “母妃，我不需要。”小冰夷皺眉，怎麼這老太總是要向他推銷仙子？難道昆侖山人口膨脹得厲害？
    多年以來，從昆侖山來到他這邊並留下的，不過清瑤一人而已。
    “冰夷看看先，桃夭兒，進來！”
    “是……”柔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抹較小輕盈的身子來到殿內，“奴婢桃夭兒見過河伯大人。”女子垂著腦袋，一副羞澀狀。冰夷隻看到她梳著的發髻以及桃花形狀的發簪。
    “桃夭兒，何必害羞，還不抬起頭讓河伯看看你的容貌！”
    “是。”女子抬起臉，容顏立刻震驚了在場的熬丞，嗣音和冰夷。
    “母妃！”冰夷有些驚奇地看著那仙子，忽然間有種恍惚呆愣的感覺。
    一旁的兩位管事驚得不敢呼吸了……
    這位桃夭兒仙子，活脫脫就是另一個宓妃！
    不是，比現在在水神宮中的宓妃娘娘更像從前的宓妃。現今宓妃雖然容貌和前世相同，可是神態大不一樣，活潑開朗許多。如今麵前這一個，挽著一個優雅的髻，顯然就是從前宓妃在宮中的妝容，而且容顏間嬌羞之姿，顧盼生輝的眼神，與前世的宓妃如同一個模子之中刻出！
    難怪連冰夷自己也要看呆掉。
    “如何，冰夷？我就知道你會看上這個仙子。我們會在水神宮小住幾日，避避暑海上的酷暑，這幾天叨擾了。”王母一臉滿意，看著自己剛剛從驚愕中恢複過來的河伯兒子，對著他說道。
    “那是，不用母妃說，我已經準備好您的廂房了，各位就住下吧……”住下吧，他倒要看看，這女人此次要耍什麼花招。
    ◆◆◆
    “今日開始，宓妃不再是娘娘，降級為普通宮女，到廚房幫傭。”
    那天前腳回到水神宮，就看見熬丞對著他麵無表情地說著，看著她毫無表情，十分擔心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她。
    果然……不愧是英明的河伯大人！對付她這種惡妻，毫不留情地休掉了。
    今日的一切，都是自找的。宓思芙完全不責怪冰夷。
    從清瑤口中得知，他多年來隻從人間娶過她一人！其他隻要坐上喜舟的“新娘”，全都被他退回陸地。因為他心中隻有宓妃一人。
    宓妃，河伯唯一深愛的妻子。愛得最深，被傷得也最深。而前世的妻子，則是今生的宓兒，也是她還魂的屍。
    不過除了身份之外，清瑤別的不敢多說，隻是點明河伯對她的一番情誼。
    宓思芙當初又驚又喜，從來就沒有男子向她表明愛意，現今冰夷早就勾起她芳心，如今知道，當然是喜悅的，可是這份喜悅中帶著恐慌——冰夷愛的，再怎麼說也不是她宓思芙，是宓兒，是轉生之後的妻子——宓妃。
    而她，不過是一抹卑賤的不知來自何處，不知飄向何方的孤魂，卑劣地占據了他人的肉體，頂替別人來到這裏，欺騙了河伯，占據了原來屬於苦命宓兒的愛。
    痛苦不過現在這種感受吧……現今自己被遺棄，她倒是覺得舒暢一些。至少，她心中的罪惡要減輕許多。
    “娘娘，你又哭了！”采蓮在一旁清洗海藻，一邊關心的說著。
    娘娘和她來到這裏已經有七天了！
    “采蓮，我已經不是娘娘了！你還是直接叫我宓兒好了。”收起眼淚，對著可愛質樸的采蓮露出絕美的微笑。
    “不會的，娘娘，河伯大人絕對有苦衷！我相信河伯大人。”好好的恩愛夫妻，如今不可能無緣無故恩斷義絕啊！
    “采蓮，其中的事情，說不清楚。”總之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娘娘……”采蓮剛剛想再安慰幾句，廚房的門又被打開，熬丞站在門口。
    “采蓮丫頭，外邊人手不夠，出去幫忙！手腳靈力點！”
    “好，這就來。”不過海藻怎麼辦？
    “采蓮，我來吧。”思芙撩起袖子，伸出纖纖玉手開始擺弄海藻。現在的她，連衣服都不再是之前的錦緞，和宮女相同，隻是這粗服穿在她身上，仍是掩不住貴氣和美貌。
    “娘娘，我去去就來。”采蓮對著她眨眨眼，一溜煙走了。
    “沒想到我們宓妃娘娘也會在這裏做這種工作！”一旁一個宮女笑嘻嘻地說著，諷刺之意不用說。
    宓思芙低頭不答，專心工作。
    “霞姐，她還傲！都失寵了，擺明河伯大人已經不要她了，她這個人類還敢在水神殿裏傲！”一旁的小丫鬟起哄著，訕笑著說道。
    “別急別急，除了主管，廚房這裏我最大，今後我會好好照顧宓妃娘娘你的。”那看起來資格最老的宮女對宓思芙說著，“娘娘啊，地板髒啦，來拖一下吧！”她說這，故意提到腳邊那桶泡著海藻的水，霎時幹淨的地板被打濕。
    這算什麼？虎落平陽被犬欺？雖然不覺得冰夷絕情，可是讓宓思芙在這裏不吭聲還是很難的。
    “為什麼要我拖？明明是你自己踢翻的。”她抬頭，挺直腰板對著那女子說著。
    “霞姐，看她這副樣子，當她還是娘娘嗎？現在王母來了，給大人帶來一位仙女當新婦，這個女人現在真的當婢女了！”小妖起哄。
    現在王母來了，給大人帶來一位仙女當新婦……
    思芙渾身一震，忽然露出一抹淒涼的笑容。
    “哈哈……人類，現在你可真的不是娘娘了！”名喚霞姐的小妖抄起一旁泡著海果子的碗，向她臉上潑去，弄得她滿臉狼狽。
    那抹笑容依舊……
    “哈哈……”周身嘲笑不斷，另一妖精拿起海藻朝她擲去。
    這樣也無所謂了吧……她有些絕望地想著。
    絕望吧，絕望吧，或許絕望得更厲害一些……
    興許絕望之中，還有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