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爾共朝陽  第22章 百年情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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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鬱敬初見洛雲端的時候就被他吸引了,銀白的戰甲披在洛雲端滿是書卷氣的身體上,突兀的讓人心驚。他本是不該站在這滿是鮮血斷肢的戰場上的,他應該手持一卷聖賢書,閑閑的坐在梅花樹下,看雲起雲落。然而如今他卻突兀的站在千軍萬馬中,輕蹙雙眉,揮劍拚殺。霍鬱敬天生異能,能夠統禦百鬼,在以實力說話的霍蘭族中她這驚世駭俗的能力並沒遭到任何歧視,反而備受推崇。所以當時的霍鬱敬沒有任何猶豫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幫助了洛雲端。當戰場上漂浮起那些新亡士兵的鬼魂,並輕易地吸取活人的魂魄時,不論敵我雙方的戰士全被嚇傻了,隨即四散奔逃。洛雲端在混亂的人群中沒有絲毫移動,一雙溫潤如鹿的眼睛穿越奔逃的士兵望向了霍鬱敬,深沉、沉靜。他溫和的問:“是你做的嗎?”即使隔了那麼多喧囂的聲音,洛雲端的聲音依舊凝聚不散。
    霍鬱敬點點頭,沒有說話。她怕自己說的話不符合洛雲端的標準,她怕洛雲端討厭她。然而出乎她預料的,洛雲端緩緩地舒展了雙眉,向她展開了一抹不可思議的微笑,然後溫柔的說:“你能幫助我嗎?”霍鬱敬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這是霍鬱敬和洛雲端的初識,洛雲端就是端敬國的開國先祖,而霍鬱敬是他的皇後。在戰場上,洛雲端和霍鬱敬並肩而立,兩人共同對敵,經曆過無數生生死死的他們感情甚篤。後來經曆過太多風風雨雨已經洞悉世情的霍鬱敬好奇地問洛雲端:“雲端,為什麼你當時會讓我幫你?你不覺得我的能力很可怕嗎?”洛雲端閑閑的品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說:“為什麼要怕?你的能力正好為人所畏懼,讓人不敢與我為敵,而我早就厭煩了戰爭,不是正好嗎?”霍鬱敬聞言笑得燦爛,秘密的發動了畫於掌心的法陣,這個法陣就是後來端敬國國君與護者契約的前身,不過那個時候洛雲端才是護者。
    建國初期的時候事情很多,沒有人在乎霍鬱敬的能力,而國家穩定一些的時候,大臣們就為霍鬱敬的控鬼能力上了無數奏折,要求洛雲端廢後,畢竟說起來國家皇後控鬼並不是什麼好聽的話。更何況洛雲端獨寵霍鬱敬,大臣們的女兒、孫女、侄女、外甥女進不了宮,大臣們就不能依靠裙帶關係獲得利益,於是廢後行動就這樣轟轟烈烈的展開了。洛雲端被大臣們逼得焦頭爛額,他一點都不想廢後。霍鬱敬知道了以後,雖然心若刀絞卻還是淡然的說:“雲端,讓我回霍蘭族吧?”洛雲端雖然也很痛苦,但是他知道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他可以不時的會霍蘭族去看望霍鬱敬。可是誰曾想到,在霍鬱敬會霍蘭族的路上被大臣們買的殺手殺死了,時年三十四歲,這一年洛雲端已經四十歲了。
    洛雲端聽說霍鬱敬死訊的時候,正在上朝,隨霍鬱敬一起離開的侍衛浴血逃回,踉踉蹌蹌的來到大殿,斷斷續續的、沉痛的報告:“陛下,屬下無能,皇後娘娘,薨了!”那一瞬間一直以來都暗暗認為洛雲端太過文弱的大臣們,心驚膽戰的見識到了他們君王的風行雷厲:“宣太子上殿!眾位愛卿,朕現在將皇位禪讓與太子,太子尚且年幼,請眾位全力輔佐!”然後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一把抓起仍然跪在大殿上的侍衛,奔躍如風。這位建國君王就這樣決絕的、毫不留戀的離開了他坐了將近二十年的寶座。
    當洛雲端見到霍鬱敬冰冷的屍身的時候,這位滿是書卷氣的君王如喪子的野獸一般泣血哀嚎,卻隻有一聲,且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戛然而止,然而僅僅這半聲哀嚎就讓人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一種刻骨的悲哀。
    林花落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洛雲端像是在一瞬間結束了他生命的大部分,他整天呆在放著霍鬱敬屍體的護國神廟裏,一刀一刀的雕刻著漢白玉石方,刻成一階一階的台階,然後在每一級台階的兩端刻上鎮守魂魄的神獸宮生。他希望霍鬱敬的魂魄能夠被宮生鎮住,不會被勾魂使者勾走,那樣他死的時候就能和霍鬱敬在一起了。可是世事難料,當他六十歲大壽,霍蘭族族長照例帶著新任聖女前來賀壽的時候,他們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霍鬱敬二十年前就早已進入了輪回,投生為霍蘭聖女,她隻記得自己愛過一個人,卻忘了那個人是誰。二十年的尋尋覓覓,終於終結在了今天,可是卻不是在彼此最適意、最自由的時候,一切都隻是枉然,枉然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很不同時生,日日與君好。
    洛雲端將霍鬱敬留下了,卻隻是每一日的向她講述四十年前他們在一起時經曆的一切:“鬱敬,你記得嗎?那時候你最喜歡半夜招鬼嚇人,我娶第一個妃子的時候,你招了一個無頭鬼在新婚之夜壓她的床,讓她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渾身僵直酸痛,彎不了腰,不能向你行禮,你就揪住這一點,打了她一頓板子。”
    “鬱敬,你記得嗎?我的妃子生第一個皇子的時候,你一連一個月都沒有理我……”
    “鬱敬……”
    隨著洛雲端的講述往日的那點點滴滴如同經過冬日的野草一般複蘇,隨之複蘇的,還有霍鬱敬對洛雲端日漸深沉的愛戀,可是越愛他霍鬱敬就越痛苦。終於到了洛雲端大行的日子,霍鬱敬哭得肝腸寸斷,拔刀欲自刎。回光返照的洛雲端費力的阻止了她:“鬱敬,鬱敬,你聽我說,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我們都是那麼特別的人,不論輪回了幾世,我們再見到對方,都會一眼認出對方的!但一定會的!相信我!”霍鬱敬帶著眼淚微笑了,是啊,真正重要的人不論輪回幾世都是難以忘記的。她相信,他們一定會再見的。
    接下來的三十年,霍鬱敬離開了霍蘭部族的所在地,四處遊蕩。黃沙大漠,細雨江南,光闊草原,險峻高山都有她的身影,可是她再也沒有遇到那一個一身書卷氣的人。五十一歲的時候,她安然的死在了路途上。臨死之前,本來已經安心閉上眼睛的她,心中驀地升起了一點遺憾——沒有再見那心心念念的人一麵。她想見他!慢慢的,心中那一點遺憾越長越大,越來越洶湧:她要見他!她要見洛雲端!哪怕隻有一麵!
    憑著這一點執念,她飄飄忽忽的來到了一戶人家,穿牆入室,她見那刻在心尖上的人手執筆墨怔怔的坐在一副快要完成的仕女圖前,那張畫上的女子穿著她素常所穿的衣服,手持絹扇,撲著飛舞的螢火蟲。那本應巧笑倩兮的臉上空白一片,沒有眉毛,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然而霍鬱敬知道,洛雲端畫的就是自己。霍鬱敬飄到洛雲端麵前,輕輕的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雲端,我走了,下一世你一定要記得我,一定要找到我。”本應看不見霍鬱敬的洛雲端,突然向霍鬱敬所在的方向伸出了雙手,像是要擁什麼入懷,但是他的雙手卻徒然的穿過了霍鬱敬的身體。這種什麼都抓不住、留不住的無奈感覺以及要措施什麼重要東西的無力感覺讓他淚流滿麵,他翕動著嘴唇,卻怎麼都叫不出那回蕩於心的名字。
    霍鬱敬的身影漸漸消散,直至消失不見,洛雲端焦灼的從椅子上竄起,失魂落魄的滿院子尋找,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些什麼。
    三百年過去了,人們去了又來。這一世洛雲端投生為端敬國十三皇子,洛白澤。霍鬱敬又一次投生為霍蘭族的聖女。從出生到十九歲兩人四處奔走,下意識的尋找著彼此。當時的端敬國正在和奇列國對戰,其他兩國也明爭暗鬥的厲害。全民皆是優秀戰士的霍蘭族成了各國競相拉攏的目標。洛雲端代表端敬國去霍蘭族遊說,希望他們能夠幫助端敬國。
    洛雲端因為連日的急行軍疲憊不堪,當剛剛下馬的他皺著眉看向霍蘭族出來迎接他的眾人時,少女明亮的笑臉闖進了他的視線,兩個人同時一震。這一眼是千百年久別重逢的狂喜,是三百年每一世都在迷惘中尋覓卻終是錯過的黯然,是不需語言靈魂相交的震顫。
    “雲端!”
    “鬱敬!”
    歎息一樣,洛雲端和霍鬱敬叫出了彼此的名字。這是最後一世了,錯過這一世他們再見就是陌路了。三百年,五世輪回,飲了五次的孟婆湯已經將他們的愛衝淡了,是的,到現在他們才知道他們曾經堅信可以穿越生死的愛是經不起時間衝刷的。
    霍鬱敬是霍蘭族的聖女,具有指導全族行進方向的責任,一直以來她都小心翼翼的為每一個可能決定全族命運的選擇做著反複的推演,而這一次她義無反顧的選擇全族支持端敬國,隻為洛雲端是端敬國的十三皇子,他擁護他的五哥,端敬國的帝王,洛聆風的父皇。
    臨行前一夜,洛雲端在開滿梅花的梅樹下舞劍,霍鬱敬彈奏著當年洛雲端親手雕刻的名叫“情”的古琴。洛雲端的劍名叫“流光”,和古琴“情”是同一種材質所製,極為堅韌美麗,散發著淡淡的白光。當時的他們滿足的微笑著,認為能夠和彼此在一起,即使隻有一世,也好。
    第二天他們就帶著全霍蘭族的男人們趕向端敬國,將老幼女人留在了部族所在地,一路還算順利。然而就在離端敬國國度洛城隻有兩天路程的荒野,內部出了叛徒,所有的人飯食中都被下了致命的毒藥,霍鬱敬因著出去取水回來晚了而逃過一劫。當她站在剛剛還人聲鼎沸現在滿地都是冰冷屍身的營地時,當她看到那雖然早已七竅流血卻依然固執的、微弱的說著“鬱敬,快逃!”的洛雲端時,她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哀嚎。她毫不猶豫的扔掉了手中鑲嵌著珠寶的水囊,飛奔著跨越了無數的死屍,奔到了那已經死亡,但嘴形仍然維持在“鬱”字的洛雲端身邊。霍鬱敬顫抖著雙手,不敢碰觸洛雲端的屍身,雖然明明知道他已經死了,不會有感覺了,但是霍鬱敬還是害怕自己的碰觸加劇洛雲端的痛楚。她抽出防身的小刀,放在自己的心口,然後愛戀的看了洛雲端一眼,輕聲的說:“雲端,等我!”然而那把抵在心口的小刀怎麼都刺不進去,恍恍然她聽見洛雲端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他說:“鬱敬,我不會離你而去的,我就在你身邊,每當你看到天上的雲,就是看見我了,每當你感覺有清風吹拂你,那是我在用手撫摸你啊……”
    霍鬱敬痛哭失聲。
    從洛雲端死亡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年了,昨天夜裏已經二十九歲的霍鬱敬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又回到了霍蘭族所在地,回到了出征前的那一夜,開滿花的梅樹下。穿著銀白鎧甲的洛雲端舞著流光劍,他的一閃一躍都如此真實,讓霍鬱敬滿心歡喜。舞劍完畢,洛雲端在繽紛的梅花雨中向霍鬱敬粲然一笑,溫柔的叫了一聲:“鬱敬!”夢到這裏霍鬱敬就醒了,醒來的時候霍鬱敬微笑著流淚。十年了,雲端,你終於入了我的夢,即使明知是夢,能入夢來也求之不得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梅樹旁,舞流光。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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