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婚之期定在十日之後，是良宵佳時黃道吉日。悲痛的日子實在難熬，幸而六天已過，她不願讓新婚喜慶的豔紅再度蝕心。找到他，清清的翦水雙瞳中隻有他一個人的影子。而他，除卻欣喜，更是非常緊張，大婚將至，反倒變得忸怩，睇見她，倒有幾分心安。“清秋，這時來，有什麼事嗎？晏語她現在怎樣？”幾日未見，開口都是旁人，凉薄至斯，還有什麼可留戀？無事便不能來嗎？擰了秀眉，捧出一方精美的繡絹，大紅的喜字刺目，戲水的雙飛鴛鴦栩栩如生，好像馬上要從畫幅中脫出。他接過，手感細膩滑潤，仿若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光波。他似為之沉醉：“好繡藝！自然清麗，巧奪天工，這世間隻有你才堪如此繡工！”執起她的手，“這雙仙姿妙手，堪堪匹敵神工鬼斧。倘晏語的新娘蓋頭能堪如此繡藝……”刹那間失了神，似在想著大婚之日新娘子的千嬌百媚，俯仰生姿，顧盼留情的神色吧！剛剛萌芽的喜悅瞬間凋敝，抽出了她的手，唇色白了白，循了河畔柳梢徑去了。
    這些年來，她似給自己置了把心鎖，像是永園大門上斑駁的青銅鎖一樣，將自己牢牢鎖住。直至終有一日，有那麼一個人，打了心鎖，叩開了心門，將愛如潮水般引入時，她才恍覺自己這些年的寂寞。為他，她沒有什麼吝嗇。而他呢，就這樣無聲地掠奪、索取，一聲“謝謝”了結。她要的不是感激，不是謝恩，要的是能夠點亮清秋的色彩，縱使隻有一點點……
    他的大婚之日已到，胸佩著紅花，臉上帶著些尷尬羞澀的笑意，不住地搓著雙手，踱步徘徊。那時的表情真的是傻得可愛。她一直遠遠地看著他，癡笑了半晌，蹣跚著步走到了他的麵前，亮著眼將一片豔紅送到了他的眼前。粉致細滑，不知是何質料，龍鳳呈祥，鸞鳳和鳴，很是迎合這一班非凡的喜氣。“謝謝你，清秋。你為了我們一定勞累非常，瞧你的臉色好憔悴。”手欲撫上她清俏的麵，卻被她迅捷地躲開。如此而已，她再擔不起泥足深陷的後果。拱手作揖，剛要長鞠，被他牽起。“清秋，我們一起去把這蓋頭送去給晏語，我想她一定非常想見你。”也許真的是這樣，然你可知道，我並不想見她……她手一抖，脫開了他的掌，他並沒在意，徑直地跑進了晏語的新娘房。仍是蹣跚淺徐地行進，晏語的欣喜自然流露於表，毋庸贅言。她想，晏語今日真的好美，倘有一日，自己也能如此紅妝鳳冠，霞帔流蘇，又有一個溫良貼心的如意郎君，那麼哪怕僅餘一天的壽命，她也甘願！
    嬌羞的晏語滿麵燦桃，奔向前去，拉住她的手：“清秋，謝謝你，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喉頭哽咽，淚似要盈眶，她抬起細白的手幫她拭淚——這淚，絕不適宜在這喜慶之日流。晏語抑不住心中的激蕩，抱住她，久久不肯放開。痛楚襲來，似千刀萬剮般劇烈，她幾欲昏厥，卻還是慘著一張臉笑。晏語覺出異樣，鬆開雙手，她兩隻手上布滿了紅霧，愕然。撩起清秋月白的袖，清清的月白綢下，竟是難堪的斑駁，從前滑膩細致的肌膚何在？“為什麼會這樣，清秋？像這樣的傷痕，你身上究竟還有多少？”發了狂的晏語歇斯底裏，看到昏昏然的清秋，很想將她狠狠搖醒，但就在將要觸及她的刹那，瞬間息止，晏語不要清秋痛苦！
    站在旁邊的李錦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呆住了，半晌，方才喃喃自語：“那錦綢，那繡工，分明是人皮青絲繡。普通的綢緞，又怎會有那般光華，那般明暗脈絡分明，繡上的花木，豈會如那般的栩栩如生！”
    （五）
    曾經的她，多想要他知道，她心中的熾情，然至今，他知道了，自己的心也就安了。今生今世，清秋為錦然而生，清秋的一切都是錦然的，縱使要了清秋的性命，清秋亦會欣欣然然地，雙手奉上。昏昏沉沉地鬆了手，手中皺皺的絲綿白絹落地，上麵已是血跡斑斑，似楓林繡晚……
    又清秋，再雨霏。仍是殘紅遍地，枯黃漫舞。卷珠簾，看天外之天，雲外之雲。她一身殘破，至此終於心甘情願地將自己鎖於永園之中，鎖住清秋，鎖住一方自己的清秋。他們怎樣，她不願知曉，彼時承了她全部的情，該是會一生一世地記住她，吳清秋。放手，珠簾落，恰似雨滴，月白剪影，小園香徑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