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見，曾經的青衫少年已變了模樣，身姿修長，氣質高雅，可玉翎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是如此與眾不同，無論從前，還是現在，玉翎所見過的人中沒有一個能與他肖似，那樣的風範，是她一直心馳神往的。
    他就那樣緩步走來，周圍是嘈雜的人群，他卻如行走在金玉堂前，風度翩翩，風儀無雙，寶藍的發帶與幾縷發絲隨風揚起，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似是漫不經心，又有若隱若無的魅惑。
    玉翎已聽不到周遭的任何聲音，也看不到隨在他身後一起走出的幾個護衛，隻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愈來愈近的人，手無無意識鬆開握住的鞭梢，聲音微哽：“阿止哥哥。”誰能預想，他們會在這種情景下重逢？
    上官止微微偏頭，笑意似乎真實了些：“翎兒，好久不見。”
    這一聲翎兒，讓玉翎眼眶一紅，又差點流淚。從別後，憶相逢，這一聲她盼了多少年，時有午夜夢回，縱使相逢亦不識，所以她從不敢相忘，在腦子裏偷偷描繪他可能的模樣，卻沒想過，他竟然也一眼認出了她！他是否也如她一般時常想起她？要知道，她從小小孩童長成豆蔻少女，變化可比他大多了。
    上官止抬手撫過玉翎眼角，語氣無奈又寵溺：“還是這般愛哭。”一旁的紅裙少女月兒聞言正要發作，被上官止不動聲色的一瞥，不滿的撇撇嘴，卻不再出聲，提著她的寶石馬鞭默默走到一旁，抱臂而立。
    玉翎抹了一下眼角，垂眸窘道：“哪有！”她明明忍住了，根本沒流出來。
    上官止輕笑一聲，朝月兒喚道：“過來。”月兒不情不願的挪過來，臉上滿是不服之色。
    “翎兒，這是我表妹，崔氏朧月。”上官止向玉翎介紹崔朧月，略過她倆的爭端不提，又對崔朧月道，“這是楊氏玉翎。”
    崔朧月卻更加不忿了：“表哥，我才是你表妹！”她是崔氏嫡女，表哥怎能先把她介紹給別人？京城權貴圈子的姑娘她就算沒有一一見過，也都聽說過，卻從來沒聽過有楊氏玉翎這麼一號人，她有什麼資格！可是，崔月也不敢太過分，在家裏表哥從不曾對人如此親近過，卻對這個楊氏玉翎這般親昵……哼哼，回去她一定得與映夢姐姐好好說道一番！
    上官止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不耐，輕聲對玉翎道：“街市人多，易發生意外，不知翎兒如今家住何處，我來送你回去，路上也好聊聊別後之事。”
    此時玉翎心緒已平靜許多，聽上官止說要送她回去，立馬美美的眯上眼，“通化坊。”現在的上官止簡直就是她眼中的男神了。
    上官止轉頭吩咐跟來的仆從護送崔朧月回府，隻留下一人為他駕車。崔朧月憤憤的離開，轉身時猶自不解氣的揮了兩下鞭子，幾個仆從皆低頭不敢言。待到崔朧月走得遠了，上官止才帶著玉翎往外走，才到借口，上官止的馬車就已被趕過來穩穩的停在了路邊，先走的那個仆從和車夫一起坐在馭座上。
    瞅了眼上官止那比她家寬大的馬車，玉翎把一直拿在手裏的酒杯交給青芽與其他幾隻一並放好，讓青芽青茗坐自家的馬車回通化坊，她則輕輕一躍，上了上官止的馬車。
    掀開簾子，車內有股淡淡的藥草味兒，細細一聞，似乎是杜衡的香味，玉翎嗅了嗅，沒在意。馬車後半部分被布置成了一個軟塌，上麵鋪了厚厚的褥子和一張雪白的狐皮，兩側各一張矮凳，車廂兩壁有幾個明顯的格子，是有夾層，車內還有一張小幾和一個銅製火爐，火爐上正溫著一壺酒。
    玉翎瞪大了眼，這是馬車中的房車了吧？若她家的馬車是標配版，那這絕對是豪華版了。
    上官止也跟著上了車，解下鬥篷掛在車壁上，與玉翎各坐了一張矮凳，又拉開固定在車壁上的小抽屜，從裏麵取出兩個青玉杯，執起酒壺倒了兩杯溫酒，將其中一杯推送到玉翎麵前。
    玉翎伸手揉揉臉：“阿止哥哥，翎兒其實並不好杯中物。”他肯定是知道了！知道了她和崔朧月爭端的源頭！
    “哦？”上官止側頭的看向玉翎，眸中笑意清淺，執杯的手指泛著溫潤的光澤，與手中玉杯相差無幾。
    將要及冠的上官止讓玉翎有點招架不住，那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獨特韻味，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流姿態，讓玉翎時不時的目眩神迷。玉翎伸手擋在上官止麵前：“別這樣看我，心跳得有些厲害了。”
    “嗬嗬，嗬嗬。”上官止低笑出聲，忍了忍，又連著笑了好幾聲，連酒杯都放回了幾上，以免酒液灑出。這是發自內心的愉悅，他好久不曾如此開懷了。
    玉翎：“……“有那麼好笑嗎？她隻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笑夠了，上官止重新端起酒杯，又將玉翎那杯酒再往前推了推：“久別重逢，當飲一杯，翎兒以為然否？”
    這個理由可以有。玉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上官止左手扶額，也一口飲下杯中酒。這個翎兒妹妹，似乎與小時候相差甚大啊，早知如此有趣，她剛到長安時自己就該找機會見她的。
    楊家人一直以為自己來到長安沒有驚動任何人，卻不知自陛下下旨就有人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了，隻不過見他們來到長安後還算安分守己，便沒有多加理會，但該知道的人確是都知道了。
    上官止在崔家耳目靈通，自然也是一早就知道楊氏入京的人，他也沒想過曾經在洛陽暫住過的楊家會以這樣的身份入京，這樣入京，楊氏在長安的處境還真不好說。
    李唐皇室雖然手握皇權，但在各大世家麵前卻並沒那麼得意，真正的世家甚至不屑與皇室聯姻，從太宗到玄宗，多次想在《氏族誌》中提升隴西李氏的排名，最後也在各大世族的一致反對下不了了之。這些都隻因為李唐皇室的鮮卑血統並不為中原大族所認同，盡管皇室一再標榜自己血統純正，然而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用行為打自己臉，太宗弟占兄妻，高宗子繼父妻，至玄宗父奪子妻，這都是隻有胡人才幹得出的事。再加上玄武門之變後，皇室每隔十年二十年都要整一次政/變出來，血流成河，這也不是漢家的君臣之道。所以，縱然李唐出了那麼三兩個英主，也沒能得到世族的完全認同。
    如今，楊家作為父奪子妻的那個妻的娘家，處境著實不妙，風平浪靜也就罷了，就怕出了什麼變故，楊氏玉環身在宮闈輕易不能奈何，外麵的楊家就首當其衝了，單士人學子的口誅筆伐便可兵不血刃。
    西市到通化坊不是很遠，不到三刻鍾就快到楊府門口，玉翎自己的馬車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馬車停下，玉翎跳下馬車，上官止從馬車裏伸出頭：“今日不曾準備，改日我再上門拜訪伯父伯母。”
    玉翎點頭應好，目送上官止的馬車回轉，與自己馬車擦身而過。
    在馬車上時，她已知道上官止到長安後就一直住在崔氏大宅，他的祖母正是清河崔氏現任族長的嫡親妹妹，上官一族被貶出京，上官止的祖母也隨著丈夫兒女一道離京，但是後來上官一族人丁凋零，不忍血脈斷絕，上官止的祖母臨終前才讓上官止進京尋求崔氏庇護。
    既已知道上官止身在何處，以後再見就不是那麼不可期了。沒想到今天心血來潮出門逛逛，竟能遇到上官止，這收獲委實太大，玉翎心滿意足的進了家門。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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