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先鋒團大獲全勝。
    戰鬥的勝利，衝淡了戰士們因內部鬥爭帶來的彷徨與憂慮。這一仗，也大大提高了郭亮在先鋒團的威信。
    郭亮指揮有方，料敵如神的軍事才幹，在先鋒團廣為傳頌。
    戰鬥結束的第二天一早，孫二牛來到郭亮住處。
    “孫連長，坐，坐。”郭亮心情極佳，他坐在桌子旁邊，正興致勃勃地把玩著高自雲的望遠鏡。見到孫二牛，他臉上露出少有的微笑。
    孫二牛沒坐，站著請示說：“郭主任，哪些被審查的人在這次戰鬥中犧牲了四個，重傷三個，還有兩人是輕傷，現在是不是讓他們歸隊呢？”
    羅團長喊習慣了，孫二牛還不習慣喊郭亮郭團長，隻好用舊稱呼來稱呼他。
    郭亮收起望遠鏡，堅定地說：“不，要繼續關押審查，他們是反黨集團的成員，是肅反對象！那個韓和尚不是乘我們不注意時逃走了嗎？誰知道他是開小差還是投敵了？我們不能被這些人打仗勇敢的表麵現象迷惑住，對不對？”
    孫二牛未置可否，問：“那他們的傷勢怎麼辦？”
    郭亮說：“當然要給他們醫治，我們共產黨人也是讚賞人道主義的。但醫治是醫治，審查是審查。人道主義不能代替階級鬥爭。叫醫院派人到姚氏祠給他們療傷，不許他們住院！”
    孫二牛說：“那我先叫醫生給他們療傷。”
    “好，一定要找政治上可靠的醫生去給他們治療。”說完，郭亮慎重交代孫二牛說：“另外，被我們抓住的那個高自雲，要單獨關押，不準任何人跟他接近。你分頭打一下招呼，叫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要嚴格保密，特別不能讓那個施春蘭知道這件事。哈哈，孫連長，這個高自雲他可是高自清的親弟弟，是施春蘭的小叔子啊。據說，他們從小還是一起長大的呢，哈哈！”
    孫二牛看著郭亮，覺得這個人的神經有些不正常。
    傍晚，好風如水。
    草叢中的流螢，忽閃忽閃地飛舞著。
    池畔溪旁，青蛙的鳴聲時起時落。嫋娜如煙的柳絲，在微風下輕拂慢搖。遠處的樹林，像是一條墨綠色的飄帶，鋪蓋在起伏不平的山岡上。這些山林在河水中的倒影，飄飄蕩蕩，晃晃悠悠，變幻無窮。
    山鄉的傍晚，別有一番美妙動人的景逸情趣，使人愜意。
    但施春蘭的情緒卻低落到極點。
    施春蘭離家歸隊後，由於給部隊解決了沒有棉衣的困難，當即就被黨組織宣布解除審查，但一直沒有安排她具體工作。這次宣布任命她為先鋒團政治部副主任，居然是郭亮為了謀殺羅青山安排下的迷魂陣！施春蘭還沒來得及將這些考慮清晰，又因為張四姐槍殺陳浩明事件被再次撤職審查。
    而且，對她的審查在逐步升級，她已經被組織上宣布為隔離審查，不能與任何人接觸。
    她什麼也不知道。
    施春蘭不僅失去自由，甚至在敵人來進攻時，她要參加對敵戰鬥都不行。這些天來，施春蘭隻知道先鋒團和二十三旅打了一仗，是一場大勝仗。對外麵發生的其它事，一無所知。
    她所能做的事就是要檢查交待、揭發“高、羅反黨集團”的罪行！
    而這恰恰是她不可能做的。
    施春蘭欲哭無淚！
    她就象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大人要她去玩耍，她就去了。而當她正在全身心投入玩耍著的時候，卻突然又遭到這個大人當場一頓莫名其妙的嗬斥，被人兜頭澆上一盆冷水。
    郭亮代表黨組織多次找她講過話，都是老一套：
    “有人不是說什麼不存在‘高、羅反黨集團’嗎？現在，陳浩明同誌被他們暗殺犧牲了，陳政委用鮮血和生命，證實了這個反黨集團的存在。而且，他們的活動還十分猖狂。”
    “現在，我們首先就是要發動一場清算、揭發‘高、羅反黨集團’罪行的運動，深挖埋藏在我們身邊暗處的反革命分子，以保證我們革命隊伍的純潔與安全。”
    “肅反工作，就是要肅清我們革命隊伍裏的反革命分子，對此，我們決不能心慈手軟！”
    施春蘭很清楚，羅青山是一位好同誌。就因為耿直，敢說真話，他們就把他殺害了！而且，什麼組織程序也沒有，采取的手段又是那麼陰暗、狠毒！
    施春蘭至今不明白上級黨開展肅反運動的指導思想是什麼？她現在很懷疑在黨內的高層領導中，是否存在著內奸！
    也許，所謂肅反，就是這些內奸的陰謀！或者，這肅反本身就是上了敵人的什麼圈套！
    那天晚上，施春蘭一看張四姐被亂槍打死，就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摟住張四姐那鮮血淋淋的遺體放聲大哭起來！
    當時，她還沒有從羅青山被暗殺的悲痛中恢複，她知道自己這樣衝動悲哀的後果是什麼。但她的情感，已經不受她的理智支配。
    施春蘭知道張四姐暗殺陳浩明和郭亮，動機就是單純為羅青山報仇。但郭亮偏偏要把張四姐的個人行為，說成是有組織有背景。郭亮巧妙混淆了張四姐搞暗殺的真相，蒙蔽了很多人。
    施春蘭不明白的是：郭亮究竟是有意混淆事實，還是真以為張四姐的個人行為是有組織背景的。
    懷表滴答滴答的聲音是那樣清楚，屋裏寧靜得可怖。
    施春蘭下意識地拿出高自清的筆記本，麵對這熟悉的字體，她再次認真看起來。
    高自清用他那一筆工整的小楷寫道：“黨中央：我以一個共產黨人的身份，向中央越級彙報這件重要的事情。目前，在鄂豫皖蘇區紅軍內部，正在由上而下地進行一場肅反運動。領導者們無端懷疑紅軍以及黨內，從上到下都有一個反革命組織，有一個龐大的反革命集團。執行者以莫須有或小題大做的方式，陷害大量好同誌，殺害了很多我黨長期培養出來的好幹部！此種狀況如不及時糾正，後果的嚴重性是難以想象的……”
    施春蘭通過一係列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件，認識到高自清生前的分析十分正確。這些不正常的事，都是鄂豫皖蘇區黨的領導人張國燾，以及紅軍部隊的主要負責人，在執行一條錯誤的組織路線和軍事路線。
    他們用懷疑一切的指導思想，對待一切事物。把不同意見混同於反革命，顛倒敵我關係。不惜采用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方式，寧願錯殺、冤殺無辜，也要憑空挖出一個他們自認為存在著的反革命集團出來！他們的目的，實質是為了排除異己，在大別山搞獨立王國。
    施春蘭認為，黨中央一定不了解發生在鄂豫皖根據地裏的這些事，必須想辦法把這裏黨與紅軍主要領導所犯的錯誤，及時彙報給黨中央。從現在的發展形勢看，指望他們這些人能用自身覺悟糾正錯誤，是不可能了。
    可是，怎麼才能讓黨中央知道這裏的事情呢？施春蘭想不出好辦法。
    如今，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郭亮殺害，得想辦法把高自清的筆記，傳遞到黨中央手裏。高自清的筆記，不僅有他以個人名義寫給黨中央的信，還附有大量被冤殺的那些幹部、將領的名單，以及他們在被冤殺時所擔任的職務、為革命事業曾經做出過的貢獻。從這些被無故屈殺的名單上，任何人也能看出，象這樣自相殘殺的大清洗，在任何政黨，任何政府，任何軍隊，甚至可以追溯到任何朝代，都是不正常的！
    望著高自清留下的遺言，施春蘭思緒萬端，無法平靜。
    想著這許許多多不該發生的事情，施春蘭自己也想給中央領導寫封信，越級向黨中央一吐衷腸。她堅信，黨最終會相信高自清與自己的，也一定會阻止這一切不正常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