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癡春蘭執意歸隊 老慈父洞若觀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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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春蘭這兩天在家裏則是度日如年。
她整天不時地來在窗口,魂不守舍地看著院牆外邊那棵樹上的喜鵲窩,希望它早點消失。
雖然在這以前施春蘭也想重返部隊,她的心也早已飛過了層層的山巒叢林,飛回了她夢繞神牽的先鋒團部隊。但那隻是一種想法願望,或者說是一個計劃,從來沒有像現在見到孫二牛後這樣迫切。
院牆外邊那棵樹上的喜鵲窩卻沒有因為施春蘭迫切的心情而消失,依然討厭地壘在樹上。無聊而著急的施春蘭,隻好用回憶往事來打發時間。
她回想起與高自清在一起從漢口學校回到家鄉,以教書做掩護建立黨的基層組織,成立農會,秘密組建革命武裝,準備舉行暴動等許多難忘的舊事。也思念紅軍隊伍裏周濤、羅青山、張四姐、小石頭以及很多的同誌、戰友。更向往那種激情澎湃,如火如荼,緊張冒險的鬥爭環境與生活。
施春蘭正依靠在窗前在那裏遐想聯翩,老陳走來告訴她,說老爺要她現在去一下,有要事囑咐。
一聽到老父親現在找她有要事,施春蘭不由心裏一虛:這一兩天,是否因為自己過於喜形於色,被老人看出了什麼端倪?
施春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高敬齋的臥室。
天氣很寒冷,但高敬齋的臥室裏生有炭火,屋子裏是暖烘烘的。
窗戶和門都是關著的,室內的光線很暗。供桌上香爐中焚燒著香火,繚繞的青煙,使屋裏的氣氛肅穆而神秘。
高敬齋床前的火盆裏,放著一個紫沙陶藥罐。藥罐裏微火清燉的中草藥散發出陣陣的藥香,但總給人一種不詳之感。一隻黃色的大狸貓,有氣無力地臥在火盆邊。床頭那張任伯年畫的鍾馗,麵孔猙獰可怖。特別是畫上鍾馗的那雙眼神,被畫家畫得十分凶狠傳神。膽小的人根本不敢看,膽子大的人,看了也會心裏發毛!
隻有南牆上金聖歎的一幅行書對聯,讓人看了挺愜意。字是上品,文亦大氣,且頗含哲理,書曰“雨入花芯自成甘苦,水歸器內各現方圓”,非常耐人尋味。
“大,你好些嗎?”
這一帶人稱父親叫“大”,或者叫“大大”。施春蘭自小來到高家,一直就這樣稱呼高敬齋。
施春蘭進屋後首先問候老人一聲,然後她把蓋在高敬齋身上的被角輕輕壓嚴實。接著,施春蘭從藥罐中倒了一小杯藥湯,嚐了嚐冷熱。她坐到床邊,把盛藥的杯子小心地遞給半臥在床頭的高敬齋。
高敬齋麵容本就清瘦,現在更顯得蒼白憔悴。他看著施春蘭,微微慘淡地一笑,接過杯子抿了一口藥湯,又無精打采地把藥杯放在床頭邊的茶幾上。
施春蘭心疼地說:“大,你得用藥啊。”
高敬齋慘然一笑,微弱地說:“已經沒用了,孩子,我已經病入膏肓。就是南海觀音現在給我送來九命還魂草,也回天無術了。”
施春蘭勸慰說:“大,你的病沒你說得哪樣嚴重,你老人家還是要堅持用藥,良藥苦口利於病啊。”
說完,她拿起杯中的小湯勺,準備繼續給老人喂藥。
“不吃了,我們說說話吧。”高敬齋搖搖頭,長長歎口氣,說:“春蘭,自清已經死了,你媽也不在了,我眼看也要走了,你又不能指望自雲,將來、將來你要指望你自己了啊。”
高敬齋說話有氣無力,但思維異常清楚。講到此處,他一陣傷心,眼裏不由流出兩行老淚。
施春蘭默然傷懷。
高敬齋哽咽了一會兒,接著說:“春蘭啊,鄉下老屋已經被燒毀了,但鄉下老屋第三進房子的走廊下,你要記住了,是第三進走廊,從東往西數,在第十塊石條下麵,我藏得還有些錢。這些錢,按說應該夠你這一輩子用的了。這筆錢除了我,沒人知道。上次自雲回來,我考慮我隨時都有去見你親生父母的可能,怕那時侯來不及告訴他,這才對自雲說了。等自雲下次回來,我就和他說明白,這筆錢,是我專門留給你施春蘭的,他高自雲不能動。”
“大,你還是給自雲留著吧,我用不著的。”
施春蘭一聽,又難過又感動。以自己的作為,與老人對自己的疼愛比,她感到了自己太不近人情,有種自責與內疚。可是,忠孝不能兩全,大義重於私情,她自己又開脫了自己。
高敬齋雖然已是黃泉路近,但飽經滄桑的一生,使他對施春蘭的內心一清二楚,如洞若觀火般清晰,他知道施春蘭早晚要離開這個家。
高敬齋想的是,施春蘭要是能知難而退,從此脫離紅軍的話,這筆錢可以保她安度一生。她要是對紅軍誓死不二,再回到紅軍部隊的話,這筆錢可以保她安度一時。但無論她將來何去何從,自己把這筆錢給她,算是對得起她,也能對得起施善義一家的冤魂了。
“這筆錢是給你的,你能用得著。我是不行了,問不了你們的事啦。我這樣做,隻是想對得起你親生父母的冤魂。我死不要緊,但不能留下遺憾。”高敬齋深沉地凝視著低頭不語的施春蘭,過了一會兒,又安祥地說道:“蘭子,我死後,想請你辦一件事,你要把高自清埋在我身邊,埋在我們高家的祖墳。他是高家的人,我還不忍心叫他的屍骨亂拋在荒丘野外啊。”
施春蘭不敢正視高敬齋的目光,隻覺得胸口沉沉地揪揪作痛——她自己都不知道高自清死在什麼地方,更不知道他埋在什麼地方啊。可這話她怎麼能在老人麵前說得出口呢?
她不敢答應老人的請求,老人越是坦然,她越是心酸,淚珠不由流了出來。她隻能勸慰老人說:“大,你想到哪兒去了,你要安心養病才對,你會好起來的。大,你不要再這樣胡思亂想了。”
“唉,我自己的病我自個知道啊,我是好不了啦!今後要有機會,在清明的時候,你就到我墳上看看,最好在看我的時候,能在我的墳前放上一束蘭草花,我喜歡它的那股清香。春蘭啊,我們父女一場——也,也是緣分哪——”
高敬齋老淚縱橫,已說不下去。
“大——”
施春蘭伏在老人身邊,痛痛快快大哭起來。
她自問:此時此刻我當不當走?
假如在這之前施春蘭沒有見到孫二牛,她肯定會在老人麵前說上幾句盡孝的話,起碼她會向高敬齋說一聲她會好好服侍他的。但現在她不敢說了,施春蘭不知道自己會何時離開家,她不能欺騙一個病重垂危的老人。假如高敬齋是在三天前說的這番話,她那天就會向孫二牛傾訴原委,要求等老人病好或過世後再回部隊。
但現在一切都成定局,施春蘭是非走不可了。盡管她這樣做在感情上很難割舍,在良心上有所愧疚,心理上也很不安、痛苦,但施春蘭都不能顧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高敬齋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為施春蘭擦去眼角的淚水。他無力地歎了口氣,說:“唉,去吧,蘭子,你去吧。”
高敬齋交代完這些話,便如釋重負,心裏一陣輕鬆,感到精神上有一種超然的解脫與快慰。
施春蘭悲悲戚戚回到後院,下意識地一抬眼,院外那棵樹上的喜鵲窩已經不翼而飛。
呀!今晚就要走!
施春蘭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內,茫然坐在床上,內心十分矛盾。
終於,她還是下了決心,組織上這麼關切自己,她不能讓同誌們在約會的地點白等。
吃了晚飯,她匆匆忙忙收拾了兩件衣物,也沒敢跟老父親道別,便忐忑不安地走出後花院,來到大門口。
施春蘭剛走出大門口,一個看門的傭人便快步跟上來。他關心地向施春蘭問道:“少奶奶,天這麼晚了,請問你要去哪啊?”
不出施春蘭所料,家裏果然有防備。
施春蘭既然鐵心要走,不跟家裏人說開也不行。施春蘭從高敬齋要她把高自清安葬在高家祖墳的話,以及高敬齋把埋藏在鄉下老屋地下錢財的話音裏,已經聽出來,自己真要離開家,高敬齋也不會強留。
因而,施春蘭鎮定地問:“幹什麼?你有什麼事嗎?”
這個看門的傭人連忙說:“沒有,沒有。不過,二少爺特意吩咐過,他說外麵現在很亂,怕家裏人出去會有什麼意外。他說萬一要是少奶奶或老爺須要出門辦什麼事情的話,要我們下人跟在你們身邊保護著點。”
施春蘭勃然大怒:“他叫你監視我?是嗎?”
“不不,少奶奶別誤會,二少爺這樣做是為你好。再說,保護東家的安全,也是我們下人分內的事。”
這個傭人不卑不亢地回答。
“沒留心過,你到是滿會說話?”施春蘭打量這個傭人一眼,忿忿說道:“我是要出去走走,而且,我偏偏不許你跟著我。我問你,我不許你跟著我,你打算怎麼辦?你要強行攔阻我嗎?”
這個傭人忙說:“下人不敢,下人不敢。”
施春蘭說:“哼,別說你,就是他高自雲也不敢!”
這個傭人正在為難,管家老陳拿著一件施春蘭上學時穿的狐皮長袍跑出來。
老陳把袍子遞給施春蘭,含著淚說:“少奶奶,老爺說天冷,怕你凍壞了身體,叫你把這件袍子帶上。剛才老爺叫我扶著他,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把你過去穿過的這件皮袍子找到。老爺叫我趕緊給你送來,要你穿著它走。春蘭呀,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這一走,要多多小心,多多保重啊!”
老陳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施春蘭明白老父親已經知道自己要走了,也不再打算阻攔自己。她百感交集地接過皮袍,咬咬牙,狠著心腸沒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施春蘭冒著大風雪,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二牛與另外兩個農民裝束的戰士,悄悄躲在茶埠鎮鎮南的關帝廟旁邊等待施春蘭。
其中一個戰士擔心施春蘭不會來,但孫二牛相信她一定會來。果然,在晚飯後,他們如約見到施春蘭。
當天夜裏,孫二牛他們就帶領施春蘭安全離開茶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