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出來時，已經淩晨一點了，季遠腳步有些疲憊。
    葉雲琦將錢轉了過來，季遠看著自己僅有四位數的存款，打消了打車回出租屋的念頭，走到馬路對麵，掃了輛共享自行車。
    初秋的夜風拂在臉上，吹散了那抹羞怒的薄紅。
    到出租屋時，已經快兩點了。
    為避免打擾到合租室友，季遠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走進公用衛生間，洗了漱，才回房間睡覺。
    一天的疲憊奔波，令他著床不到五分鍾就睡著了。
    景書臣則一夜沒睡。
    他們兩人，季遠看起來更加沒心沒肺。
    第二天，季遠早早去到片場，幹著場務的工作。
    張副導一大早就穿著短袖和大褲衩，在片場忙得滿頭是汗，季遠也雷厲風行地穿梭在場務中。
    布置好場景後，張副導提著礦泉水給大家發。
    季遠擦著額角的汗，進去換衣服。
    今天是身乞丐裝，臉上就更汙穢了，連黑粉底都不用，髒兮兮的全是泥。
    景書臣依舊開拍前一個小時來到片場，他眼下帶著一抹淡淡的青黑，瞧上去有些疲憊。
    季遠跟大多數群演一樣，席地而坐，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旁邊的人聊著天。
    景書臣進去後，一個與他身穿同款衛衣的女孩，出現在了大家的視線裏。
    季遠身旁的一個女群演突然高呼道：“我去，那不是江瓊嗎？”
    江瓊的出現引起了一陣沸反盈天的討論，大家比景影帝來的時候還興奮。
    “我就說她和景影帝肯定有一腿，你看，這才開拍第二天，就來探班了。”
    “不會是來給我們的女主下馬威吧，嘖嘖嘖，這同款衛衣穿的就很有靈性了。”
    “我可太嗑他倆的CP了，俊男靚女的，好養眼哦。”
    “簡星的太子爺和小公主，這能不好磕嗎？”
    “興許隻是關係好呢，他們倆都是簡星的，師兄妹就不能相互探班了？”
    “我聽說連景影帝的媽媽都很喜歡江瓊呢，兩人不會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吧？”
    參與討論的大多是女群演，嘰嘰喳喳的，聽得季遠右耳疼，他倏忽站起身，嚇了身邊的女孩子一跳。
    魏高朗滿臉笑意地走上前，跟江瓊打了個招呼，江瓊便走進化妝間找景書臣了。
    季遠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想點一支煙，卻想起來自己早就戒煙了，心底泛起一陣酸澀的難受。
    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最終去找張副導要了根煙。
    張副導為人沒什麼架子，親自給季遠點燃了，“我之前沒看過你抽煙。”
    季遠垂著眸，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心底酸澀的脹痛，並沒有因為尼古丁攝入而緩解。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有病，景書臣早八百年前就和自己沒關係，可自己居然因為對方的熒幕CP出現而犯酸。
    “很少抽。”季遠雖然很煩躁，卻依舊用笑臉對著張副導，“謝謝了。”
    今天拍的是女主被各大江湖幫派追逐，而落水的戲份，淩依依比昨天還緊張，她私下去找景書臣，想提前和他走一遍戲。
    敲開門才發現江瓊也在裏麵，她頓時很尷尬，急匆匆地和江瓊打了個招呼就出去。
    這場是女主的重頭戲，淩依依卻被緊張尷尬的情緒夾擊著，一直入不了戲，一向好脾氣的魏高朗都急得罵人。
    江瓊是個話不太多的酷女孩，全程表麵無情的看著，淩依依偶然看了她一眼。
    明明對方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她卻覺得對方在嘲諷自己。
    “卡卡卡，休息一下吧。”魏高朗皺著眉，“依依，你去補個妝，調整一下狀態。”
    淩依依尷尬的同時，心中還生出一股憤怒，江瓊第二天就來探景書臣的班，無疑是來宣示主權的，對方這麼做，擺明了在打自己這個女主的臉！
    尤其江瓊還用一副高冷莫測的表情，看著自己，更讓她覺得無地自容，在這樣的情形下，能演好才怪。
    魏高朗又過來給淩依依做指導。
    張副導忙叫場務重新布置現場。
    季遠幹活最是積極，發現女主踩的鐵架鬆了，他立馬拿來工具加固。
    十多分鍾後，拍攝重新開始。
    經過魏高朗的指導，淩依依這場發揮的比之前好。她拔出腰間佩劍，臨江而站，躍上鐵架，正邊與人打鬥，邊說著台詞，卻忽覺腳下一空，鐵架散了。
    淩依依驚呼一聲，幸好被威亞吊住，才沒有直接摔進水裏。
    “卡卡卡。”魏高朗也被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淩依依被威亞吊向地麵，雙腳落地的瞬間，便忍不住破口大罵，“這架子誰搭的？”
    那鐵架不高，隻是一個女主淩空的支撐點，後期會把它P掉，所以做得簡陋了些。
    淩依依一聲怒吼讓氣氛瞬間僵硬，沒有哪個場務敢站出來。
    就連魏高朗也不出聲了。
    淩依依積攢了一腔怒意。她好不容易才進入狀態，卻因為場務的工作過失，而功虧一簣，這不是平白讓江瓊看笑話嗎？
    在壓抑的氣氛中，突然響起個很小的聲音，“我剛才看見他拿著扳手，在架子上敲敲打打了一陣。”
    說話的是淩依依的助理，而她指的人，正是剛才固定過鐵架的季遠。
    季遠心下一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覺得眼前一黑。
    淩依依竟直接將手裏的佩劍砸季遠，那雖然是把鈍劍，卻是貨真價實的鐵劍。
    劍尖擦著季遠的眉骨而過，劃出一道血口，血水立馬流淌進左眼裏，眼前隻有一片暗紅。
    淩依依的一通發泄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就連景書臣都心頭一緊，突然覺得季遠很可憐。
    景書臣不自覺地向前一步，想去查看季遠的傷勢，可腦海中卻有一個強硬的聲音，硬生生將他的理智拉回。
    這個人早在六年前選擇離開自己時，就已經和自己無關了。
    張副導反應很快，立即叫人去拿劇組配備的醫藥箱，用紙巾將季遠左眼裏的血水吸了出來。
    淩依依卻依舊怒意難消，如果不是這些不敬業的人，自己這條重頭戲就過了，接下來還不一定能找到剛才的狀態。
    助理見勢，嗤之以鼻地說，“你一個皮糙肉厚的場務，矯情什麼？分明就是你們沒有做好本職工作，差點害得我們依依受傷，還好今天依依沒事，否則你承擔得起後果嗎？”
    此時季遠眼睛裏的血水已經被吸幹淨了，他在片場摸爬滾打這麼些年，自然知道有些人不能得罪，強忍著疼也要賠著笑，“這架子雖然不是我搭的，但檢查工作確實是我做的，耽誤了您的工作，實在不好意思。”
    工作人員將藥箱拿來了，張副導有些無奈地看著季遠，覺得他的笑很是令人心酸。
    正是因為見多了季遠這種為了生活，而磨平了自己所有脾氣的人，深知他們這些沒有選擇的人有多不易，所以張副導才對季遠格外照顧。
    “行了，傷口還在流血呢，別忙著道歉了，我給你止血。”張副導打開藥箱，拿出消毒酒精和棉簽。
    季遠說，“謝謝了。”
    張副導給季遠消了毒，又綁止血帶。
    魏高朗安撫著淩依依，景書臣抱臂走了過來。
    “書臣，你來得正好，安撫安撫依依，我們不能耽誤太久，一個小時後拍攝重新開始。”魏高朗伸手拍了拍景書臣的肩。
    景書臣氣定神閑的眼神裏，似乎帶著溫怒，“進入不了狀態是你自己的事，別找其他理由，在我看來，剛才那場並不合格。”
    淩依依和魏高朗同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景書臣。
    魏高朗跟景書臣還算熟識，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書臣啊，話也不能這麼說，依依剛才那場可比之前好多了。”
    “魏導如今的要求已經變得這麼低了嗎？”景書臣一邊說著傷人的話，一邊打量著淩依依。
    淩依依心裏湧上一陣複雜的情緒，委屈、羞恥、憤怒，自責。
    她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仿佛景書臣已經知道，自己入不了戲是因為在忌憚江瓊。
    因而，她對江瓊的怒意又添了一分。昨天還溫文爾雅，給自己做指導，陪自己走戲的男人，怎麼今天江瓊一來就變了樣？
    淩依依眼眶竟泛起微紅，濕漉漉的看著景書臣，“我知道自己的演技跟景老師沒法比，可我也在努力，景老師就不能寬容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