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倦天涯  【第四十章】舊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2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阿萊骨收拾好了屋子,獨留一隻靛青色的風車插在床頭。
    前院的喧囂聲漸漸小了,深夜即將來臨,阿萊骨卻沒有半分睡意。
    記憶就這樣不受控製地往前不斷回溯,這一刻短暫的靜謐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他與梁含笑同居一院的時日裏,小郡王都是喊他“骨哥哥”。少主子對他很好,吃喝都要分他一半,連夜裏睡覺都要跟他擠在一張床上。
    梁蕊蕊過世後的第一年裏,耶律圖爾赫經常被政務纏身。梁含笑喪母,父親又不在身邊,每夜都會哭醒,阿萊骨不厭其煩地哄他,就這麼過了三年。
    第四年的時候,他聽說瀚冰宗要招收新弟子,便決定去試一試,闖一片自己的天地,日後也好成為梁含笑的一隻臂膀。
    好在墨綬篤曾立下規矩,收徒一律不問出處,他勤快也用功,成為了那一年中被選上的弟子之一。
    可是事情好像高興得太早了些,阿萊骨不久便發現瀚冰宗內部腐爛不堪,雖然對外說著不看出身,可實際上依然是錢權當道,弱肉強食,拜高踩低拉幫結派更是數不勝數。
    三年不到,他便萌生了退卻之意,可是又聽說梁含笑也想拜入瀚冰宗,當下又猶豫了。
    烏古郡王自小不被除燕王以外的任何人待見,如果讓他進了瀚冰宗,被旁人排擠是一回事,倘若被心術不正之人帶著走上歪道就更令人憂心了。
    阿萊骨一想到梁含笑那張白淨的笑臉就越發不忍,這樣幹淨磊落的孩子,絕不能被瀚冰宗這潭渾水給染黑了。他思來想去,覺得隻要釜底抽薪,徹底斷了這條路才行。
    他便從瀚冰宗的典藏中挑了兩門容易上手的武功,又偷偷教了梁含笑一套輕功心法,然後靜等選拔之日的到來。
    事情如他所設計的那般進行著,甚至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事後,他更是因為將烏古郡王推於瀚冰宗之外而收獲了一堆“同道中人”的肯定目光。
    可是有得必有失。
    阿萊骨事到如今都忘不了小郡王那日的失望眼神,明明隻是個十歲的孩子,梁含笑卻用著成年人都不能理解的目光說道:“算我眼瞎。”
    從那以後,小郡王就徹底變了。
    即便小名叫做“笑笑”,但他再也沒有看到梁含笑有過爽朗的笑容。後來,他聽聞小郡王拜師從醫,成了國師北山老人的關門弟子。那個記憶中的孩子依然長得白白淨淨,待人溫和有禮,嘴角的微笑也不曾斷過,可他知道,這些都是梁含笑的刻意偽裝。
    又過幾年,他私下見了耶律圖爾赫一麵,明說自己想做梁含笑的護衛,可耶律圖爾赫卻讓他去燕王府成為耶律刺回的心腹。
    阿萊骨當場便拒絕,他知道耶律刺回是如何厭惡欺辱梁含笑,因此斷然不能允許自己接受這樣的差事,可是耶律圖爾赫又說:“你隻有待在阿刺身邊,做他的心腹護衛,才能知曉他的一言一行。”
    耶律圖爾赫後麵的話沒有說完,但阿萊骨已經懂了。
    日夜緊盯耶律刺回的動向,就能提前知曉他的一舉一動,即便是他要對梁含笑不利,阿萊骨也能在第一時間獲知。
    “那我……”他那時猶豫了一下,問道:“我能告訴小郡王這件事嗎?”
    “不行。”耶律圖爾赫搖頭,“這件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若要保笑笑的安危,你就不能對外透露半個字。”
    阿萊骨回去之後考慮了一宿,次日便以瀚冰宗弟子的名義,給耶律刺回遞了帖。
    時隔多年,他再次與梁含笑見麵,就已經是在燕王府了。
    阿萊骨清楚地記得,梁含笑上一次對他說話,還是那句“算我眼瞎”。那次相遇在燕王府,距離他們上一次的麵對麵說話,已經有六年了。
    他穿著一身精練的衣裳跟在耶律刺回身後,恭敬地對梁含笑道:“昭二爺。”
    僅這三個字,就已經徹底地切斷了過往的一切。
    梁含笑先是驚訝,然後又顯錯愕,他的目光在阿萊骨與耶律刺回的身上反複遊走三次後,整個人終於平靜下來,冷冷地對耶律刺回道:“恭喜小王爺,新得了一隻助力。”
    阿萊骨回憶至此,再也不想去回望梁含笑孤寂的神色,他看著床頭的靛青色風車,歎了一聲很長的氣。
    “張嘴。”
    梁含笑被白逸行逼在石桌前硬生生地灌下了一碗醒酒湯。
    “舒服了點沒有?”白逸行放下碗,擦擦手上濺著的汁水。
    梁含笑迷迷糊糊地還沒緩過神,他方才醉得更狠,非要白逸行去那叢含笑樹上,把“風車”摘下來給他。
    白逸行也算是少爺出身,長這麼大就沒被人這麼折騰過,今晚對著梁含笑,算是耗盡了他生平的全部耐心。
    他秉承著喝人酒就要替人善後的默許規則,扶著梁含笑就往房裏去。然而走了幾步之後他發現,這無疑是在拖著個半身不遂的人,白白給自己增加阻力。
    白逸行歎了口氣,幹脆將他橫抱起來。
    “哥哥——”梁含笑摟著他的脖子,仰頭看著天上說,“月亮。”
    “是啊,月亮。”白逸行哪裏有工夫與他磨嘰這個,腳下剛剛走了一步,梁含笑又道:“你陪我看月亮吧。你們中原不是有好多會寫詩會唱詞的文人嗎?你給我講一講他們。”
    “等你明日酒醒了再講。”白逸行就往屋裏走,把他放在床上。
    他轉身要去拿盞燈過來,手卻被梁含笑拽得生緊。小郡王問他:“你要去哪裏?”
    白逸行道:“不去哪裏,就把那盞燈拿來。”
    “不要燈。”梁含笑扯著他的手,把他大半個身子都拉上了床,嘴裏還在說著,“太亮了,夢就醒了。”
    “你現在不在夢裏。”白逸行道。
    梁含笑顯然還沒清醒,他搖搖頭,“夢一醒,你就走了,你們就都走了,你們一個一個,都不要我了。”
    白逸行好言好語道:“我沒有。”
    梁含笑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辨了半晌,忽然喊道:“骨哥哥。”
    白逸行愣了愣,旋即很識趣地“嗯”了一聲,說道:“是我。”
    梁含笑就這麼撲到他懷裏,悶聲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白逸行的胸口有濕熱的氣息在蔓延,他拍了拍梁含笑的後背,輕聲說:“對不起。”
    繼而有嗚咽聲從懷中傳來,白逸行把自己的身體全部挪上床,抱著他像哄幼孩那般道:“笑笑乖。”
    梁含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白逸行幾次試著要掙開他,但沒想到他即便是睡著了,手勁兒也是這麼大。
    未幾,他放棄掙紮。
    今夜又是認命的一夜。

    作者閑話:

    感謝支持,求推薦,求收藏,求橄欖枝。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