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柏青沒有說話，維持著抿嘴的動作像被定了身，隻有一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江霽微微低下的側臉。
    江霽見久久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下巴揚起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何柏青一動不動正盯著自己，眼底的情緒讓他不敢深究。
    “怎麼了？”江霽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有點忐忑的回望他。
    何柏青移開目光看向地板，欲言又止的開口：“算了，反正問什麼你都不會告訴我的…早點休息吧。我給你買了新的毛巾和拖鞋，牙刷和漱口杯也放在衛生間的架子上了。你要是願意在我家休息直接拿著用就行了，想回石頭巷的話我待會送你回去。明天後天你記得去縣醫院繼續掛水，走的話別忘了把藥一起帶走。”
    這話讓江霽聽的有些眼熱。
    醒來後不是沒看見屋子裏新添的幾樣日常用具，雖然不知道何柏青是什麼時候準備的，但拖鞋的尺碼讓他猜到這些東西大概就是給自己的。
    想著這兩天對方為自己做的這些，愧疚感一陣一陣從心口往外溢，他低頭用手捂住臉，半晌沒有再出聲。
    有那麼一刻鍾，江霽想要把自己的秘密全部告訴給何柏青。可是嘴巴都已經張開了，那些話梗在喉嚨裏怎麼也出不來聲。
    怎麼跟他說呢？說江霽其實不是江霽，是一個死而複生的三十歲老男人？
    這話別說何柏青聽見會作何反應，換成以前的自己，有人當麵跟他說這些，沒打精神病院電話來抓人就已經算很客氣了。
    就算向他證明了自己就是從十年後來又怎樣呢？他會用什麼眼光看待自己？如果這個秘密泄露出去……江霽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蝴蝶的翅膀一旦煽動，後果根本不是自己這種普通人能承受的。
    江霽很清楚自己沒有改變時代發展軌跡的能力，也不敢去做靠一己之力改變世界的白日夢。
    而且如果因為自己，整個時代都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那自己的媽媽會怎麼樣呢？十年後的自己還會存在嗎？這個充滿哲學與玄學的問題無人能告訴他答案。
    一個普通人，卻被老天爺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江霽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秘密爛到自己肚子裏。
    對於何柏青的所作所為雖然感動又窩心，但想到萬一哪天老天想起了自己犯的這個失誤，重新將自己從這個年代抹去的可能性，又開始害怕起來。如果終有一天自己會消失，那就想辦法把會給何柏青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吧。
    “何柏青……”江霽聽見自己的嗓子啞的不像話：“我……”他依舊低著頭，開口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從哪開始說起。
    何柏青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有點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這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能幫你的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早點休息吧。”
    “我……”江霽揉了揉太陽穴，隻見他深吸了幾口氣，似乎想把心裏的煩惱全部借著這口氣吐出去：“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你說……”
    他又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才像終於整理好說辭一般再次開口：“我放假第二天，去了福臨市。那個地方……離南全有點遠，得有個八百公裏吧。”
    何柏青一下子想起昨晚睡不著時查到的那個福臨市，沒想到真是這個地方，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透出一點迷惑的神色。
    “怎麼跟你說呢……”說是要把秘密爛在肚子裏，可話到嘴邊開了口，江霽又忍不住試探著向對方說出一點點真相：“其實我從小不在南全長大，福臨市才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我是我媽從小帶大的。結果在我長大一點後，因為我爸的過錯，她離開了我。我這次去福臨就是想去找她，結果沒找到。”
    “我在那邊呆了好幾天，跑遍了大街小巷向別人打聽她，結果什麼也沒打聽到。一直到昨天早上我才回南全，回來在我大伯家吃完年夜飯以後心情不太好，就…就跑到城南的操場上呆了一會。不過那一瓶牛欄山我應該沒喝完，就喝了大半瓶吧，我也沒想到那個酒勁兒這麼大…然後，然後後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話說出口，慢慢就順暢起來。
    江霽說完扯著嘴角幹巴巴的笑了兩聲，看了看何柏青的神色，給了他一個比哭難看的笑臉。
    江霽說的這番話和昨晚何柏青聽到的醉話差不離，他也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對方的心情，那番發泄式的爛醉也隻是對方為了排解心中苦悶的做法罷了。
    可是想起從對方嘴裏聽過兩次的那個人名，何柏青目光閃爍了幾下，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問問答案。
    最終手指蜷縮在身側撚動好一會後，還是決定問出自己心裏的疑惑：“江霽，你昨晚喝醉後，除了你媽媽，一直還提到另外一個人，你還記得嗎？”
    “誰？”
    “宋以傑。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江霽聽到這個名字臉上出現一片空白。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重新靠在沙發上繼續盯著天花板好一會，才回答何柏青，隻是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感情：“那是個騙子，還是個畜生。他騙光了我所有的錢，我有時候做夢都恨不得掐死他。”
    何柏青的目光順著江霽的動作一起移動，最終停在他細瘦的頸項上：“能告訴我他是怎麼騙的嗎？他在哪？我幫你去想辦法找他報仇，幫你把錢要回來。”
    江霽搖搖頭，仰著頭閉上了雙眼，暗自責怪自己剛剛話太多：“他死了，黑心錢掙多了從樓上掉下去摔死了。”
    何柏青明顯有些不太相信：“真的？那你的錢要不回來了嗎？”
    “去哪要啊，全被他糟蹋完了。算了，就當給自己積點陰德吧。”
    何柏青心裏依然覺得疑惑，直覺告訴他江霽話裏存在漏洞，但他的神色又不似作偽。
    他張了張嘴還想問些什麼，可左右又都覺得不太合適。舌頭抵著牙槽打了好幾轉，也沒能想出什麼漂亮的安慰話。
    江霽收回黏在天花板上的目光歪頭看向何柏青，露出一個不太好懂的複雜笑容：“何柏青…有些事，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跟別人說…這兩天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如果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一定也會盡全力幫你的。”
    其實江霽想說的是——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好，不用放這麼多注意力在我身上。
    可話一出口就不由心，笑裏不由帶了點苦澀。
    何柏青讀懂了他神色裏沒能藏住的那點難過，不忍心再繼續追問，點點頭轉而問他要不要繼續在自己家裏休息。
    江霽搖搖頭準備回去，但是突然想到便宜老爸過年回來了，今晚八成要跟自己睡一個屋。一想到這個糟心事，回味了一下臥室裏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點到一半的頭又硬生生扭轉了角度上下晃動了兩下。
    “那…今晚你睡哪？”江霽點完頭，又很不好意思的問對方。
    幾息之間讓何柏青的心情經曆一次小起小落，他開心的站起來指了指主臥的方向：“我還睡我爸媽原來的房間，這兩天你就睡我的臥室吧。我去給你把門口的拖鞋拿過來，我的鞋你穿著太大，換了吧。”
    對方的笑容好看的讓江霽舍不得移開眼，也跟著起身。偷偷在心裏罵自己意誌不堅定，連一張床的誘惑都抵抗不了。
    隻能怪何柏青的床睡起來太舒服。
    臨睡前，江霽又認真的對何柏青說了聲“新年快樂”。
    雖然這新年祝福來的有些遲，但何柏青絲毫不介意，也認真的看著他，笑著回應了句“新年快樂”。
    隨後二人各自關上臥室門，正式為新年頭一天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