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個決定一做就是三天。
    整整三天過去，何柏青沒有收到任何來自江霽的訊息。
    他去江霽的QQ空間和其他社交賬號反反複複看了好多次，除了空間裏那條“近日有事不接單，如有問題請留言，看到會回複”外，再沒有任何新的動態。
    到了第四天，江霽還是沒有給他發過任何的消息，這已經打破了兩人認識以來沒有聯係的最長記錄。
    何柏青既生氣，又忍不住有點擔心對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出於一種莫名的自尊心，他依然僵著沒有主動給對方發消息或者打電話，但卻借口作業丟在南全沒帶回來，一大早和父母打過招呼後獨自坐車從津平又回到了南全。
    可是江霽家門鎖緊閉，他從上午一直等到傍晚，也沒有看到屋子主人回來的身影。嚐試問他家周邊的鄰居，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隻聽人說江霽好像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從放假第二天後一直都沒再見過他。
    何柏青這才慌了神，當機立斷拋掉之前偷偷做的自我約定，主動撥通江霽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
    而另一頭的江霽，在離開大伯家後，回到了石頭巷拿著身份證簡單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便去了縣裏的火車站，買了一張連夜前往福臨市方向的火車票，獨自一人踏上了去往遠方的旅途。
    福臨市才是江霽真正的家鄉，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
    小時候自己的父親也是像彼時江霽的父親一樣總不著家。
    雖然在他成年前父親總會在固定日期寄生活費回來，但大多數時候家裏除了自己和媽媽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不過這也讓江霽享受到了一份完整的母愛。
    從小到大媽媽教會他很多東西，一直到後來獨自步入社會，這些曾經學過的東西也都刻在了骨子裏，長遠而深刻的影響著他生活的方方麵麵。
    上輩子一直到出事前，他都沒有再見過母親一次。
    那時候的催債電話打向了他通訊錄裏每一位好友，也包括了一直與自己保持聯係的母親。
    自尊心不允許他當著母親的麵出醜。再三拒絕母親來找自己的要求後，母親把自己手裏僅有的十萬塊全部轉給了他，卻讓他更加羞愧難當。
    本想著等所有問題解決後再回去看看媽媽，沒想到年前母子二人的最後一麵竟是永別，再睜眼已是隔世。
    而現在，趁著這個假期，江霽踏上了“回家”的火車，希望能找到十年前的媽媽。
    南全是個小縣城，福臨是個地級市，兩地之間相隔八百多公裏，並沒有直達車。
    在查好合適的路線後江霽轉了兩次車，曆時二十多個小時，才終於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想著萬一母親身邊已經有了十年前的自己，那就隻遠遠偷偷看一眼她。
    然後找個機會告訴過去的自己，在高中畢業後好好念個大專，不要去貿貿然談戀愛，以後也不要去嘉廬市。如果遇到了一個叫宋以傑的男人，一定一定要離對方遠遠的，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花言巧語，不要去傷害自己的媽媽，要守好自己手裏的錢，一定一定要對媽媽好一點……
    如果因為重來一世的關係導致媽媽身邊沒有自己了呢？如果她的身邊沒有其他孩子了呢？
    這個假設讓江霽整個人都有點激動起來。他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要是還沒和爸爸離婚，那就勸她離開那個傷害了她半輩子的男人，自己留下來，陪她在福臨生活好了。
    他想：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不回南全了，我要留在這，留在福臨，和媽媽一起生活。
    或者去其他地方，去一個新的城市帶著她重新開始。我可以不再和任何人交往，隻陪著她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去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那些錯。
    就這樣，一路上他都在不停的假設各種情況，然後嚐試著給出各種可能性，激動又期待的連覺也沒怎麼睡。等出了福臨的火車站，幾乎是飛奔地朝著記憶裏的那條街道而去。
    可是江霽忘了一件事，2019年的他已經29周歲，回到了2009年的他才16周歲。時空沒有按照常理扭轉了一次，也改變了與他相關的很多人和事，包括雖然依舊存在的福臨市。
    在第八次確認福安街上沒有住著任何姓江的人家後，江霽獨自一人蹲在日暮下街道口，抱著頭不受控製的掉下淚來。
    自己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卻唯獨沒想過這種情形。
    明明福臨市依然存在，從小長到大的福安街也依然存在，甚至當地一些自己熟知的標誌性建築都依然存在，卻唯獨少了和自己有關的所有人和事。
    不僅僅是自己的家不在了，連周圍的鄰居，街角便利店的老板等人也都全部變成了陌生的麵孔。
    當向這些人打聽著從前熟悉的那些人的姓名時，這條街上所有的人都像是彩排好一樣異口同聲告訴他：不認識，沒聽過，不知道。
    第二天，江霽從當地的旅社退房出來後依舊不死心。
    他又去了自己當年念過書的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幼兒園這些地方打聽，也依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哪怕是當年教過自己的老師，也統統沒有打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和事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部抹除，找不到一丁點過去的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最後，他又抱著僅剩的一點希望去了媽媽娘家所在的集鎮，不出所料的失望而歸。
    站在故土上，入目所及處卻找不到任何哪怕一丁點與自己相關的人或事。
    江霽在人來人往的街口，死死盯著福安街的指示牌，在旁人驚訝與不解的目光中淚如雨下。
    這一刻，仿佛被世界拋棄般的孤獨感幾欲吞噬掉他，心裏不可抑製的痛恨起老天為什麼要跟自己開這樣的玩笑。
    福臨已經沒有家了，南全的石頭巷也不是他的家。
    上輩子好不容易攢下的家當被人騙了個精光，這輩子一睜眼除了頭頂幾片瓦還是身無分文。
    而媽媽呢？媽媽什麼也沒做錯，嫁了個同性戀老公，又生了個同性戀兒子。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不僅敗光了她僅有的積蓄，甚至還來不及好好盡孝，就連命也被人搞丟了。
    現在呢？現在的自己占用著一個十幾歲小男孩的軀殼，帶著這個絕不能說的秘密艱難生存，止不住質問上天這麼對待自己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是懲罰嗎？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江霽站在福臨高中的圍牆外，看著曾經的母校默默出神。
    他的手指間夾著當地特有的“五福臨門”牌香煙，腳邊是散落一地的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