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可以想到？貌似活得風流倜儻的涼王，卻是終年被熱毒所苦。
    而天下唯一可以抑製這熱毒發作之物，便是武相白子玉的鮮血。
    用自己的血，救仇人的兒子，當真諷刺。怕是精明如辰妃，也料想不到，她當年給自己下的毒，現如今，竟是她親生兒子的保命良藥。
    一想到此，白子玉不禁冷笑起來。
    而一旁的文相，靜靜望著白子玉右手上的血牙印，若有所思。
    華伯看一眼萎靡於床的姬乾，又瞅瞅不動聲色的文相，有些急了：“宮大人還是先救王爺吧。”
    宮角羽很遺憾的搖搖頭，“救無可救。”
    華伯抖了抖，忙看向自家少爺，那一邊，白子玉聞言顫栗了一下。
    “當真……救不了？”
    凝視著麵色逐漸灰敗下去的姬乾，宮角羽眼中隱約閃動著悵然之意，良久，他歎口氣，“家師在的話，定有七層的把握留下涼王性命，而我…隻怕不足五層……更何況角羽一直有病在身，若真不顧一切救涼王，隻怕也會危及我的身家性命……白大人，並非角羽無心救人，隻是……不是所有醫者都可以無私到犧牲自己救他人一命的。”
    白子玉定定地看著床上那具弱柳匝地一般無力的軀體，腦裏突然浮想起少年在一片恥罵中倔強地抬起光潔額頭的樣子。
    當年邁出一步，自己救下那個怯弱又倔強的他。
    如今，亦然！
    揚起絕美的笑，華彩流溢，白子玉若古井深潭一樣沉靜的眼，帶著無法形容的堅定。
    “請救他。”
    腳輕挪一步，手微提衣袍下擺，一曲膝，一挺身，白子玉竟直直地跪在宮角羽麵前。
    宮角羽目瞪口呆，他是萬萬想不到，白子玉居然這般毅然決然！心裏像被剪子絞過一樣，有些無奈，有些憐惜，有些激賞，還有些……
    華伯飛快地握緊了拳，又緩慢地鬆開——少爺竟兩次為涼王下跪求人……
    白子玉見宮角羽先是滿臉震驚，既而又顯出遲疑之態，不由向前跪行了幾步。“隻要大人肯救涼王一命，子玉今後定竭盡所能報答大人。”
    見白子玉越發情意切切地懇求，心一酸，宮角羽竟有些不忍了。
    “其實……”
    “救了涼王，任何子玉能辦到的事，我都會替文相做。”肅然說完，白子玉的目光向宮角羽深深刺來。
    宮角羽被他看得心虛，開口急辯，“我……”
    “文相猶疑不定，是否是懷疑子玉的誠意？”抬起一隻手來，白子玉起誓道：“皇天後土共鑒，白子玉以其母之亡魂起誓，定不違今日之言！”
    見他過於莊重，宮角羽皺著眉頭說：“大人大可不必這樣……”
    白子玉聞言竟嗤了一聲，傲然地站起來，睥睨著宮角羽：“大人如此惺惺作態，倒真好似我為了涼王性命，全然不顧你的安危了。”停了下，看宮角羽臉色開始發白，又冷冷地說：“宮大人明明對白府發生的事了然於心，卻不說破華伯的假話，想來是因為大人打從一開始，就有什麼目的吧。大人做這麼多，不就是看我是否真的在意涼王，看我會不會為了想救他一命…而求你！”
    宮角羽一滯，僵了身體。
    見此，白子玉勾起了嘴角，卻全然沒有笑意。
    “說心裏話，子玉當真佩服大人的心計！大人當先一句‘救無可救’，生生擾亂我心神，讓我無暇仔細思量你接下來的所言所為。之後告知我一線生機，暗暗讓我明白，要救姬乾非你不可。大人知曉我與乾情意匪淺，現如今乾的生死取決你一念之間，我當然要對你百般懇求了！哼，好一句‘不是所有醫者都可以無私到犧牲自己救他人一命的’，這話明裏無非是宮大人一時的慨歎之言，其實卻是在暗示——要我白白的救人，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有代價……可憐我當時隻一心想救姬乾，未來得及深想你目的何在。現在想來，你繞著麼大的圈子，讓我求你，無非是要我為你所用。”
    “正如你所預料，我求了你，也答應了為你做任何事，今後你就可以隨意使喚我了！”話到最後，竟有些咬牙切齒，想是對宮角羽趁人之危的憤然。
    宮角羽默聲聽他說完，這才道：“大人是什麼時候想明白的？”
    “就在方才，本不想說出來…但見你明明已達到目的，卻遲遲不肯救人，這才忍無可忍！”白子玉陰冷地瞥著文相。
    宮角羽的臉色倏忽一黯，咬緊了下唇。
    自己良心不安，正遲疑著是不是要將真相告知，哪想自己的猶疑不定竟成了故作姿態！罷了罷了，一切本就是自己精心算計的結果，又何必做出一副愧疚不安的樣子！隻會讓人當作虛與委蛇！
    “我以涼王的性命要挾你，確實不磊落。”神情已恢複一派清冷，宮角羽道，“可王爺不覺得，以一個誓言換我救回涼王一條命，是很值的的？”
    “那要看你要我所做之事究竟是什麼了？”白子玉貌似無所謂的笑起來。
    宮角羽回以微笑，“既然大人提出來，那我就直說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與其為了一個皇位，讓蠻族坐收漁翁之利，還不如一方主動退出。”
    白子玉揚起眉，“你是要涼王不爭皇位？”
    “是。”宮角羽黑色瞳孔微微睜大，將映在其中的人影緊緊鎖住。
    “哈哈。”白子玉大笑起來。“這事你應該跟姬乾商量才對。”
    “我們都清楚，誰的話涼王比較愛聽。”望著白子玉，宮角羽直言道。
    “我原以為文相會讓我去做什麼新奇的事呢，真沒想，大人竟是為了權勢，才用盡手段。我當初可以為大人是個不俗的人呢……”白子玉幽息長歎。
    唇露淺笑，宮角羽檀口微起，“我本就是個俗人。”